第126章 甚为自轻

    东宫一行人便是如此，从潜县暗访完便往乌程县，然后是东迁、原乡、故鄣、安吉、余杭、临安，最后是武康县，武康县是沈明月祖籍郡望所在，吴兴武康，是阿父的故乡，却是她头一次来。

    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知道了父亲年少时所受的屈辱。

    萧德施在吴兴郡微服完，正准备回京师，吴兴太守萧映（字文明）是萧德施的堂弟，闻他微服巡视在武康，便来武康见他，兄弟一叙。

    沈明月不意见外客，便坐在屏风后看书，而萧映不知其在内室，酒过三巡，酣问萧德施：闻兄一路携美人在侧，不知是谁家女郎？

    “是我的良娣明月”

    “良娣？兄长几时置的良娣，独弟不闻宫讯耶”

    “回京便制纳文”

    “哦……是何人氏”

    “吴兴沈氏”

    “莫、莫不是建昌县侯、南康内史之妹？”

    “正是”

    “此女真乃怪人耶，本是名门，先嫁豫章作他右妃，后又嫁兄作良娣，甚为自轻。”

    “休得胡言，来人，扶文明入客卧休息”

    “我、我岂能胡言，其父少自便称奇，以清骨闻，其女竟折骨另嫁做兄妾室，兄……”萧映推开下人，恃酒妄言。

    萧德施此时难堪至极，如坐针毡，明月正坐于屏风之后，萧文明这厮又胡话连篇，话至明月亡父，又污其贞洁，严厉打断道：少傅是我的先生，明月是我之妻，你若再胡言，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且叫他说吧”沈明月从屏风后转出，入席而坐，怔怔望着萧映。

    萧映醉眼朦胧，伸手欲触她面：果然不凡。

    萧德施一把掌将萧映打醒：休得无礼。

    萧映酒醒了一半，回想方才自己言行，连忙起来作揖：阿兄莫恼，嫂嫂莫恼，是文明洒性不堪，污言秽语，请兄嫂恕罪。

    “你方才说阿父年轻时，发生了何事？”

    “嫂嫂想必听岔了”

    沈明月转头看向萧德施：“我想知道”

    萧德施扫一眼萧映冷声道：今日若惹出事来，必不饶你。快说。

    萧映骑虎难下，只得老实说了：故少傅之父原为旧宋时期的淮南太守，为始兴王心腹，时始兴王与东宫合谋君位，事成之后东宫又诛始兴王，少傅之父未可避免，由此少傅自幼与其母孤贫无依不能自给，曾向宗内族人乞食，得米百斛，为宗人所辱，覆米而去，及贵，不以憾，不计前嫌，任宗人为属官，世传其清奇有骨。

    “好了，你且下去休息吧”萧德施将萧映支走。

    见她半天无话，萧德施问：纳妃的圣旨犹在，可要去沈氏宗祠拜祭。

    言语间有为她出头之意。

    沈明月摇头：阿父曾官至尚书又为开国县候，已是至贵，而我只是区区侧室，有何颜面去祭拜祖宗。

    “你若在意，我会想办法废了蔡氏，迎你做正妃。”见她有妄自菲薄，轻贱之意，萧德施默了半晌道。

    “不、不需，我并不想入宫，与那你那些妃妾争风吃醋。”她果断干脆道。

    “何曾有几个妃妾……”萧德施一时没了底气嘴硬道。

    沈明月稍有鄙夷，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总不能你那五六个儿子全是蔡氏生的吧？

    萧德施语塞，好半天才道：除了蔡氏是自幼父母迎娶的，其他四个都像你，或言谈像你，或神态像你，或面容像你，改日我着人画她们画像来。

    沈明月起身欲走，萧德施连忙将她拉入怀中：你信我。

    沈明月想到他那一堆妃妾儿子，心里极不自在，挣脱后故意拿话激他：殿下，你那五六个儿子都分别叫什么，哪个最聪明，哪个像你，哪个像他们母亲？

    萧德施听罢黯然神伤，欲辩解一时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像吃了黄莲的哑巴一样，沈明月见此立即走开了，日日与他一处，倒是倦腻了。

    时至五月，夏风已经温美凉爽，她与相思在小湖边散步，很晚都不想回，闻着田里阵阵稻香，想起唐人元稹的诗，随口吟道：向来鹰祭鸟，渐觉白藏深。叶下空惊吹，天高不见心。

    气收禾黍熟，风静草虫吟。缓酌樽中酒，容调膝上琴。

    相思点头：这首诗好是好，就是天高一词像是秋词。

    明月心虚地笑：非我始作，本也是秋天的诗，一时闻到稻香，胡乱吟来。

    梨花见她不顾礼仪的卧倒在田坡的青草上，幽幽叹气，疑惑问道：娘子，是不是后悔同殿下在一起了？

    “谈不上后悔，人生啊……无论你怎么选择，最后都会后悔，选山川，有劳累凶险之悔，选平原有平庸乏味之悔，焉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