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子京
时间从指缝里丝丝溜走,大家波澜不惊的过着自己的日子,金陵也无甚新鲜事,八月恩科如期举行,又如期结束。
科考结束方过了三日,瑶儿就迫不及待的到来福客栈找钱子京,本是两个人的玩笑话,瑶儿却把它当成一件重要的事,竟日日数着日子,她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想多一个人差遣,可家里小厮那么多,用都用不过来。
也不是说必须要争这口气,明明自己就不占理,是自己先推人家下水的,现在又侥幸赢了打赌,让别人给自己当一个月跟班,大约也有点残忍。
瑶儿想来想去,给自己了一个理由:钱子京这个人太讨厌,古板木讷,认死理,惹了本姑娘不开心,就要给他个教训尝尝。
想着想着她气冲冲的来到客栈:“掌柜的,你们这里可是住着一个叫钱子京的举子?”
“有的,有的,我去帮你请下来。”掌柜的倒是很殷勤。
不一会儿,钱子京就跟着掌柜的下来了,一看到瑶儿,还未等下了台阶便忙着行礼:“姑娘有礼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你想的倒挺美,我不来你就免了这一个月的差事了。”瑶儿嘴不饶人。
“非也,非也,姑娘不来,倒叫我心不安,钱某从不欠别人人情,家中父母从小教导人要守信。。。”
“好了好了。”瑶儿恐他一直说,怕是要作出一篇文章来,“那便从今日开始吧,你上去收拾收拾,我等你。”
“收拾什么?”钱子京不解的问。
“你既答应了做我的要求,自然需要住在我沈家啊,不然怎么随叫随到,每日让我大老远的跑来客栈找你,我不累啊。”瑶儿不耐烦的说。
钱子京左右为难,他一个男子如何能到姑娘家去住,这太不合适了,他皱眉说道:“这,这恐怕不妥,我一个男子,住在姑娘你家里,我是怕污了姑娘你的清誉啊。”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家的男子,不说五十,也有三十多个,多你一个也不多。快去,快去。”瑶儿催促道。
钱子京一边为难一边向楼上走去,他想着这个姑娘家里男子那么多,她个性又极其爽朗,莫不是开武馆的,他脑中立时有了一副画面:几个赤膊的彪壮大汉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到校场上,恶狠狠的说,来,打赢我,才能同我妹妹交往。顿时大汉们左右开弓,将他摁倒在地胖揍一顿,他的脸肿的惨不忍睹。
想到这里,他不禁吓得抖了几下,定了神还是收拾东西去了,少顷,只见他背了一个箱笼下来说:“我所有的物件都在此了。”
沈瑶拉了他的胳膊出门,还不忘跟掌柜的说:“钱公子这间就退房了。”
马车到了沈府,两人下车,沈瑶指着大门说道:“这就是我家了,走吧,进去吧。”
钱子京望着门楣上的“参政府”三个大字,竟有点迈不动脚,他没想到眼前这姑娘竟是朝廷二品大员的千金,他心中一万头野马奔过,还不如在武馆被人胖揍一顿来的痛快。
他对瑶儿说道:“姑娘竟是参知沈大人的千金,以前多有失礼了,我还是回客栈住吧,我每日天不亮就会来门口等待姑娘的差遣,不会误了事的。”说着他就要掉头走。
沈瑶一把拉住他:“我说了从今日开始,你没听到吗?既然今日你是我的侍从,我说的话你就要听,我说让你进去你就进去。”
钱子京现在恨不得杀了当时打赌的自己,他心里默念着:“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此次不中还好,若金榜提名,将来与参知大人同朝为官,自己这段屈辱的经历让他如何自持。但是答应了的事情在他的字典里也没有反悔二字,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正经过园子的时候,钱子京看见一个人,让他恨不得当时挖个洞躲进去,永远不要见人了,这人便是沈璇。
沈璇甚是吃惊的看着他:“钱兄,是你吗?”
钱子京以袖遮面退到瑶儿后面,嘴里嘟囔着:“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沈璇一把拉开他的袖子:“钱兄,你何故如此,浅别三日,你就不认得我了,我是沈璇啊。”
钱子京看躲不过双手作揖行礼:“沈兄,别来无恙。”
瑶儿疑惑的望着两人:“你们认识?”
沈璇说:“我与钱兄都是今科考生,有幸结识于考场,钱兄大才啊,当日与钱兄一番论辩,我自愧不如,不知钱兄怎的今日来到我府上。”
钱子京不知如何是好,望向瑶儿,瑶儿一想,竟是哥哥的相识,若说他与自己打赌输了,来家里做跟班,怕是太令钱子京难堪了,日后传出去,让他如何立足,她脑中一念闪过开口道:“哦,钱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前日我不慎落水,是钱公子救我上来的。”
她这个话一出口,钱子京羞愧的闭上了眼转过头去。
沈璇似是明了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沈璇谢过钱兄对小妹的救命之恩。”
这个事情被沈璇说成救命之恩,让钱子京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他只好对沈璇回了个礼,不做声。
“瑶儿,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要好好招待,钱公子住于我们府上,我们也可以探讨一下学问,你也好好跟钱兄学学文章,你带钱兄到客房安置,我去禀于父亲。”沈璇交代瑶儿道。
瑶儿现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本来她想带钱子京来,跟家里小厮住在一起,名正言顺的指使他,现在她也不知道如何收场,既然撒了这个谎,那就只能自己圆。
钱子京无可奈何的看着瑶儿,似乎是责怪瑶儿,但更多的是责怪自己。
于是,沈家的午宴极其隆重,沈阔,沈夫人,沈璇祖父祖母、外祖母,沈璇三个舅舅,沈璇,沈瑶,两个姑姑,姑父,沈家二房大伯父、叔母全部列席,八凉十六热二十四个菜,招待钱子京,席间众人轮流给钱子京敬酒,感谢他对瑶儿的救命之恩,这顿饭吃的钱子京是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众人酒足饭饱后,纷纷离开,钱子京才得以回到房中休息,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以瑶儿恩人自居,颠倒黑白,这样太不道德,他要立刻去告诉沈大人事情的前因后果。刚准备出门,瑶儿过来了,问到:“你要去哪里?”
钱子京愤愤不平:“我要去将实情告知沈大人,我这般恬不知耻的以你的恩人自居,良心不安。”
瑶儿气呼呼的说道:“你去说吧,你将我置于何处,若我父亲知道我不仅撒谎,还与你打赌,那定要严惩我,不准你去。”
钱子京无可奈何的甩甩袖子。
瑶儿接着说:“我们打的赌还算不算数?”
钱子京回:“当然算数。”
瑶儿微微一笑:“好,那我命令你表面上做我的恩人,实际上要做我的侍从,没有别人的时候,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到哪里你都要跟着。”
钱子京看事已至此,只能答应。
接下来的几日,钱子京在沈家,不是和沈璇谈论时政,就是给沈瑶当起夫子,教她文章练字,沈瑶甚觉无趣,奈何□□日要来找钱子京,她并不能带着他四处游玩。
八月半,中秋至,在南景,中秋是仅次于春节的重大节日。
中秋节前,家家打桂花,酿新酒,街上店铺张灯结彩,官府也重装彩楼以供百姓观月。
民间有拜月的习俗,吃过晚饭,院子里置一方桌,中间摆上圆圆的月饼,放两壶桂花酒,四周依次摆上时令水果:柿子、红枣、板栗、榅桲、葡萄,最少不了的就是石榴了,最热闹的要数小孩子了,几个一群,吃饱了各样吃食,连宵嬉戏,甚为热闹。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则会提前订好邻水酒家的亭子,三五成群,观月听风,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两日前,瑶儿就知会了子悠,他哥哥在永安楼已经订好了雅阁,等各自与家人相聚过后,他们几位好友在永安楼一聚,还要带个人跟子悠认识。
自上次赠琴后,她便没见过沈璇,这个聚会,她是不想去的,只怕沈璇再如上次赠琴时一般表述心意,当着众人的面,子悠不知如何是好。
午后园子里,子悠站在凳子上,正够着摘石榴,觅樱和霖儿站在一旁接着,霖儿撩起外袍当口袋,这时已经装了几个红彤彤的石榴了。
子悠摘下一个递给觅樱,觅樱接过石榴放到霖儿的口袋里,对子悠说道:“差不多了小姐,再摘小少爷都拿不动了。”
霖儿也跟着说:“够了够了,姐姐,我们吃不完这么多。”
子悠看了霖儿一眼,从凳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对觅樱说道:“这树上还多着呢,叫几个人摘完了,挑些好的给哥哥他们送去,就说是自家结的果子,给他们尝尝鲜,剩下的晚上拿出来混着些月饼,果子,吃食,叫丫鬟婆子小厮们都出来热闹热闹。”
觅樱转身去叫人了。
她带着霖儿回房,一身轻松的走在前面,霖儿追在后面喊着:“姐姐,姐姐,你帮帮我。”
子悠头也不回:“自己拿着,你不是说你是男子汉吗,男子汉怎么能让女子帮忙。”
霖儿生气的“哼”了一声:“不帮就不帮,待会儿你别想吃我的。”
子悠停下来半低着头绘声绘色的对霖儿说道:“霖儿啊,这个季节江浙的螯蟹正是肥美,取出蟹黄包一笼汤包最是鲜美不过,只辅以姜片清蒸,蘸镇江的香醋食之也是一绝,这最妙的嘛,就是将蟹洗净,趁鲜活丢进酒坛子里,三天后开坛,酒香蟹鲜,那滋味,啧啧啧啧啧。”
子悠边说边吞口水:“可惜啊,可惜,你自小体寒,爹爹是不准你吃螃蟹的,拿好你的石榴,慢慢吃啊,多吃点。”说完扬长而去,留霖儿在原地,嘴巴都委屈的咧到脖子了。
逗弄霖儿,是子悠在家里为数不多的乐子,陆霄时不时会抓住子悠把柄训斥一番,子悠没事是不会上赶着去找他的,倒是霖儿经常被子悠捉弄,还像尾巴一样天天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