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自子悠爹爹病了,姑母已经上门看望了两次,今日姑母带着表姐徐善珍又登了陆家的门。
姑母与姑丈做了一辈子的生丝买卖,家里也是金陵排得上号的富户,陆徐两家在生意上往来密切,也可以说是息息相关。
两位长辈寒暄了一番,又聊起生意上的事,子悠和表姐插不上话,便领了表姐到她院里玩。
善珍表姐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幼时时常会随他爹爹到苏州,回回都是住在陆家,她虽大着子悠五岁,但两人性情相投,十分聊得来,表姐性情爽快,对子悠也颇为照顾。
表姐十六岁便嫁了人,她的丈夫董齐是兵部董侍郎的第三子,早年曾在边疆军中效力,表姐也随着他在益州住了三年,两年前董齐因伤方调回京中。
丫鬟上了几样家常果子和茶水,表姐把茶杯捧在手里,掀起盖子,复又盖上了,青瓷碰撞叮当响。
“舅舅这一病,可把你给累着了,瞧都清瘦了不少。”
子悠泰然一笑:“好在爹爹如今已经大好了,那一日,真真是把我吓惨了,如今想来还是后怕。”
表姐从腰间抽出帕子揩了一下嘴角,感慨道:“还是女儿贴心啊,你这眼瞅着也到了该成亲的年岁了,舅舅心中定是不舍的很。”
子悠垂下了眼眸,眼角隐了一片淡淡的忧伤:“我现在还没想嫁人,霖儿这么小,爹爹的身体又时好时坏,我想多照顾照顾爹爹。”
“你如此想也是对的,别像我一样,小小年纪就傻乎乎的做了人家娘子,为人家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孝敬公婆无不尽心,到头来却落不到一点好。”善珍表姐面上愁云笼罩,少见她如此感慨。
子悠察觉出表姐像是有心事,不甚开心,关心的问道:“你可是在夫家受了委屈?是你婆母给你气受了,还是你那两个嫂嫂?”
善珍表姐表情默然,眼神很是冰凉,冷冷开口道:“是董齐,他养了个外室,有一年多了,我竟是最后知道的。”
想表姐出嫁的头几年,时常给她写信,句句不离郎情妾意、夫妻恩爱,来金陵后也见过表姐夫几次,他一副正人君子之相,也不像好色之徒,如今说表姐夫养了外室,着实让人震惊。
子悠着急问道:“那姐夫怎么说?”
表姐叹了口气道:“他先前是不认的,我一时气极了,与他大闹了一场,上手打了他几巴掌,撕扯间还抓烂了他的脸。他已经禀明了公爹婆母要纳那个外室入门,公爹他们也同意了,我在娘家已住了三日,两个嫂嫂都来劝过了,董齐连面都没露过,看来这次他是铁了心要让那贱人入门了。”
表姐自小就爱跟男孩子打架,没想到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如此彪悍,竟连自己夫婿都打,不由的瞪大了眼:“你果真动了手?”
“那还有假,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表姐气呼呼的说。
子悠附和的点了点头:“是该打,不过,那女子是什么人啊?”
表姐又是叹气:“董齐不肯说,二嫂来当说客告诉我,董齐年少时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早些年这女子攀上宁毅侯家的高枝,舍了董齐,哪知后来安王被诛,宁毅侯府也受了牵连,她被发卖到了宿州,我们从益州回京后,那女子辗转托人找到董齐,董齐先是偷偷去了宿州几次,后来竟筹钱把那女子买下,接来金陵养在外面。”
说着表姐竟委屈的泣不成声,从袖口掏出丝绢擦了又擦。
子悠觉得此事棘手:“若是寻常人倒也好办,偏偏是他的旧相好,如今你怎么打算?”
表姐眉头紧锁,很是无可奈何:“爹娘几次劝我回去,还说落下个善妒的名声不好。我先前在气头上说要与他合离,他竟一口应了,我如今还能怎么办?”
她思忖了片刻,对表姐说道:“若你打定主意不愿与他再过下去了,那便找来两家族长仔细分说,他侯府要纳罪臣家眷入门,事情闹大了,碍着他府上公子们的前程,不怕他们不同意,人各有志,一纸和离书一拍两散。”
表姐很是迟疑,缓缓开口道:“我不和离,两个孩儿还年幼,我舍不下他们,我更不愿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子悠劝道:“如此一面不甘心,一面又心怀怨恨的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哀怨潦草过完一声的女子还少吗?人要往前看,你还年轻,何必拿自己的一辈子跟别人置气呢?”
表姐把丝绢往桌上一拍:“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当初他们董家不过是个落魄户,靠着我公爹那点饷银,勉强饿不死罢了,都是我徐家出钱出人,给董家几个子侄都捐了官,买了店铺庄子,这些年徐家贴补他们董家的银钱少说也有几万两。如今他们日子好过了,各个都不把我们徐家放在眼里了。”
子悠宽慰她道:“算了吧,从前那些银两就当扔了,喂了狗了,这世上大把好男儿,定会有一个敬你爱你之人。”
“不相干的人敬我爱我又有何用,你不懂。”表姐低声说道。
子悠道:“我怎么不懂,我看你不光舍不得孩子们,还舍不得董齐吧。”
“胡说,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表姐还要反驳。
子悠揶揄她道:“既如此舍不得你那孩儿们,你便乖乖回去做你的贤妻良母,敲锣打鼓的把他那外室迎进门。”
“你瞧你,倒像个外人一样,看自家姐妹热闹。”表姐一脸失望道。
“叫你和离你不离,叫你回去你不回,我的好姐姐,你让我怎么办嘛?无非就是两种办法,要么快刀斩乱麻的离了;要么就好好回去过日子,彻底的把此事过去,笼络住夫君的心,外室我想办法给你打发了。你想想看,夫妻两个间能插进去第三人,也不能全怪男子好色,许是你们的关系本身就有裂缝,你若不想法子弥补,打发走了这个,还有那个。”子悠很是无奈。
表姐叹了口气道:“就没有第三种办法?若能让他们那对狗男女遭到报应,叫我做什么都行。”
“我想想看。”子悠故作深沉的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如你去挽回那董齐的心,让他对你欲罢不能,再一脚踹了他,岂不痛快。”
“我看行,可我与他已经撕破了脸,还如何挽回他的心?”表姐问。
子悠接着说:“表姐夫是个心肠软的,你与她成亲这么多年,你这爆竹般的性子她也忍了,孩子都生了两个,他不会对你没有半分感情的。你叫人回董府报个信儿,就说你病了,想见董齐一面。见了董齐,莫要再与他硬来,也莫要责怪他,男子们大都如孩童一般,是需要哄的,你先服个软,只需哭的梨花带雨,说说这些时日你是如何肝肠寸断,你想通了,爱一个人不是抓着不放,为了他的幸福,你愿意让贤成全他们一对有情人,只求他往后善待自己的一双儿女。末了再对他说上一句,这辈子妾身与董郎有缘无份,只求下辈子能做一对鸳鸯,一双人。”
表姐半是诧异半是鄙夷的问道:“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子悠说的口干舌燥,饮了一口茶水:“戏本子上都这么写,我也不敢保证对你有没有用,姑且一试吧。”
表姐蹙了蹙眉,表情重又凝重起来:“你这法子,或可阻挡一时,将来,董齐若还要纳她入门,可如何是好?”
子悠走过来扶了扶表姐的肩膀:“你只管柔情蜜意的拖着董齐,让他觉着亏欠于你,我想那头他自然就凉了些,过些时日,我们再想法子,花点银两打发了便好。”
表姐将信将疑的回去了,方过了两日,姑母家的丫鬟就来告诉子悠,她家姑爷已经接小姐回府了。
子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本来是不便管下这些俗不可耐的事情,可回想小时候在苏州,表姐对她那么好,她因着调皮捣蛋,惹了不少人,表姐几次为她出头,还有一次护着她,被一个男娃丢的石头砸到了头,如今鬓角的疤痕还隐隐可见,她自是不会眼瞧着表姐受人欺辱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