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贰零』类兽举哭略碎维谷
华序北疆。
时节变化带来的热浪难以照拂至这绝境之北,灰蒙蒙的霜雪起伏在天地之间,叫人看不清路途。雪山陡岩倾遮处,寒风夹杂着刀刃般的细小冰碴,吹进阴冷的山谷里。
昏暗的山谷内,平地辽阔,百组千人方阵齐整肃立其上,面上戴着恶犬才会佩戴的玄铁笼丝嘴罩,嘴罩间隙内,隐约可窥见尖锐獠牙闪烁的寒光。
这些甲兵,早已没了常人的模样,他们更像是野兽,几近狂暴,专为战火与屠戮而生。
甲兵方阵之首的石座前,一双檀青镶金丝长靴踩踏着雪地,霰霾蓝的袍裾衣角垂坠着玛瑙流苏,灵凌之音随霜风而晃,着这一身烨然服饰的青年公子面带微笑,粲若翡珠的碧色眼眸微垂,幽凉注视着跪在碎瓷片上的影卫。
“太子皇弟究竟是被谁所杀”青年含笑。
影卫仅裹着粗麻衣裳,被冻得抖若筛糠,跪碎瓷片的膝盖渗出一滩滩血水,早已在地面结冰,他脸色惨白如纸,疼痛引着舌齿打颤,“卿离公子……不不,大殿下!”
他说错了话,惊恐万分,也顾不上满地的碎瓷片,连连将额头磕在地上,黏稠的血液混杂着雪渣与泥尘,粘在男人面上显得狼狈不堪。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直到男人的额头磕的血肉模糊,青年终于启口施舍般说了两个字:“回答。”
影卫在冰天雪地里被折磨了太久,神智早已不清,可听到青年的声音,他瞬间清醒,忙不迭回答道:“太子于朝弦行宫内,被陛下用匕首刺入头颅,立时便没了生息。太子他……是被陛下亲手所杀。”
朱卿离并没有影卫预料中的悲痛神情,反而笑意润和,“父皇以太子皇弟为祭品的决定,从秦厦郡主诞下太子的那一刻起便无可更改,皇弟也算死得其所。”
他抬手,立即有甲兵上前将地上的影卫带走,两名侍从走到青年面前,欠身回禀:“大殿下,计划开始,您无需再委身于"朱"姓,可要回归于苏室”
朱卿离转动着琥珀掌珠,袖口滑落,一截骨骼完美的雪腕清凛皓洁,青年男子独特的净润气息浮动于周身,但见他碧眼缓缓一动,“苏姓皇族宗室在月余前已沦亡殆尽,我回归与否、姓苏还是姓朱,又有何可计较的”
这是不改回苏姓了。
两位侍从应是。
朱卿离打量着他们二人恭顺的姿态,喉间溢出几声笑音,“太子皇弟身边的深书浅卷二位侍从,与你们脉出同宗,他们随太子殉国,你们可会惋惜追忆”
两名侍从对视一眼,他们太了解面前青年的性情,此时进退维谷,无论怎样回答都会招惹麻烦。他们抑制着不安,不动声色地抱拳行礼,明明泪流不止,却硬是不见半分悲伤意味。
朱卿离微笑,放过了他们。
他离开石座,回身巡视过低矮的山谷平地内排列整齐的方阵,兽类般的甲兵气势压抑着暴烈,只待号令下达,便会撕咬尽一切死敌。
青年眼波如深潭寂水,抬眸遥望灰蒙的雪域云天,“父皇的计划,即将要展开……苏室虽亡,可这天下的新秩序,却势必由苏室后裔所建。”
此时,三国内海,明銮池。
分明孤孑岛屿,何以命名为"池"
"池",祭池也。
独坐于万境宫殿檐上的老道吐出一口鲜血,望着北斗九星灭掉的天权星方位,他摇摇晃晃着昏厥在宫檐琉璃瓦间,嘴里呢喃着哀声,“卦象被搅乱,天权殒灭,凶星骤起,芸芸众生又该何去何从”
年迈的更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殿之上,将老道推下殿檐。
狂风大作,雷鸣电闪。
暴雨如注,更官站在琉璃瓦边缘,冷漠俯视着不断下坠的老道,声音麻木:“万事万物自有定数,强行窥探天意,怨不得乱象频生。”
……
半月来,骤雨无休地席卷楚地东境,暗紫闪电劈断雷鸣,望帝城邑的围场之内,树木枝叶被雨水浇打的七零八落。
最中心,无遮蔽的露天骑射场内,箭矢穿透长空的破风声响起,携着雨水的羽箭无半分偏差,笔直射入第一面靶墙中心。
跑场宽广,其上云翳低垂,雷电交加。
楚令昭身着箭袖骑装,青丝高束发梢垂摇,此刻正骑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绕场冒雨驰骋。
马匹疾速奔腾,烈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只见这身姿飒绝的少女手持一张厚重巨弓,随着身下马匹的跑动沉稳认弦搭箭,将弯弓拉满。
她目光凛冽,弓弦离手,箭矢射入第二面靶墙,仍是正中靶心,毫无偏差。
周围观景高台之上的帷帐内,百里浔靠坐在罗汉榻上,九銙玉带勾勒出青年劲瘦的腰身,苍葭色泽的碧缎交领于锁骨边缘,缀着虬线玄珠的宽袖拖曳在身畔,垂在华服之间的鹤羽金环,交织出一片圣洁璀璨。
他拈着酒盏,眼眸微醺着蕴起丝缕醉意。
“冒雨骑射,小同谋这是要做什么”
侍立在帷帐内的宫侍听见青年的话,稍望了眼场下驭马的少女,谨慎道:“殿下可是在说祝史大人”
“这场下可还有第二个人在”百里浔冷冷瞥向宫侍。
宫侍连忙低头,“听朱雀神宫的内侍说,祝史大人似是连月批阅祭祀公文累乏到了,所以来骑射散心休憩。”
百里浔不以为然,“暴雨如注之时,她偏要不管不顾地骑马,这样能起到多少休憩作用去将她请过来,免得被雨水砸晕,摔下马逝世。”
青年语调是满不在乎的随性,话里却到底藏不住那抹微妙的复杂情绪。
宫侍们摸不透这位王储的古怪脾气,只好纤悉不苟地照他的吩咐去办。
场内,楚令昭用尽筒中箭矢,拉住缰绳停住马匹,下马正要更换箭筒,却见几名宫侍匆匆小跑而来,为她撑开伞,在簌簌雨声中出声道:
“大人,青龙殿下请您到观台一叙。”
楚令昭拿过秣马监手中装满箭矢的革筒,拂开撑在她四周的伞柄,重新翻身上马,“替我向殿下转达,今日无心叙话,请殿下换个人闲谈。”
宫侍们张了张嘴,还欲再劝两句,却被马匹奔驰扬起的凉风遗留在了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