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冬天的第一缕阳光来得总是很晚,不过即便是天色大亮,这清晨也丝毫不让人觉得暖和。
纪雨早早地就醒了,见穆承远还睡着,于是先下床去准备早饭,昨晚联系商场买的衣服也该送到了。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粥快熬好时,厨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纪雨回头,便看到穆承远直直站在门口。
他还是昨天那身,只是睡了一晚衣服裤子都有些褶皱,隐隐约约还透着一股酒味。
纪雨皱了皱眉,很是嫌弃,“你要不先去洗个澡吧?我买了套衣服,和新毛巾一起放在沙发上了。”
穆承远轻“嗯”了声,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她,目光里有几分探究。
纪雨明白他的意思,掩了紫砂锅的盖子,转身去冰箱里拿鸡蛋,“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这次,穆承远没再坚持,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轻道了声“谢谢”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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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这么久,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个充斥着她生活痕迹的地方。
房间一百多平,三室两厅,简单的装修,却不难看出主人对生活的热爱,比如窗台上郁郁葱葱的吊兰,比如客厅壁橱上的可爱小摆件。
多少次深夜,他坐在车里,望着这里亮起的灯,想象着她正在做些什么,是看电视,还是做饭,还是正在和哪个朋友煲电话粥,同时也猜测着,她的身边会不会有别人
热水从淋浴头里倾泻而出,整间浴室里氤氲着水汽,穆承远闭着眼仰着头,任由水流冲刷掉身上隔夜的酒气,忐忑的情绪也似随着水离开,留下神清气爽。
洗完后,穆承远换好衣服从玻璃门里走出,来到洗漱台前。
台上摆着不少瓶瓶罐罐,大小不一,粉色的牙刷,天蓝色的杯子,柠檬味的牙膏。
穆承远看着这熟悉的布置,不自觉轻笑。
他抬头,镜子上早已布满了水汽,他伸手去擦,细小的水滴在他的掌心下汇聚成一股股水流,垂直淌下,镜子里的自己渐渐清晰,昨晚的记忆也似乎在一点点苏醒。
嘈杂的酒馆里,他抱着她,贴着她的手。
昏暗的楼梯间,她牵着他,走回她的家。
虽然有些片段还衔接不上,但他敢肯定,既然早上他能在这里醒来,他们之间一定有了一些进展。
片刻后,浴室里的热气已完全消散,镜子也彻底明亮起来,透亮的光线反射下,镜子里的他嘴角正高高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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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人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纪雨这才进厨房端菜,“怎么洗这么久?菜都要凉了。”
“酒味太重了,多冲了下。”穆承远边解释边自觉跟着她进厨房舀粥。
菜放在蒸笼里保着温,揭开盖子时,里面还腾腾冒着热气。
穆承远见状,伸手把她拉开:“烫,我来。”
纪雨愣了愣,但也没拒绝,退开了几步,“那我外面等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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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两人意外地都有些沉默。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原因,屋内一丝风都没透进来,明明是冬天,却显得有些闷热。
过了好半天,看着碗里的快见底的粥,纪雨捻了捻勺子,忽然有几分急躁。
他怎么还不说话?难道是在等我先开口?
还是说他已经把昨晚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了?
余光瞥见面前的人慢腾腾地舀着粥,似乎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开口的打算,她有些无奈,刚刚在厨房,明明是他看起来有一箩筐话要说的样子。
但她也确实没想好要说什么,于是战略性清了下嗓子。
闻声,像是得到信号般,穆承远迅速抬头,沉静的瞳孔里隐约有些期待。
见他这样,纪雨忍不住想笑,面上却还是表现得很正经,随口扯了个话题:“衣服还挺适合你的。”
“嗯?”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色卫衣、驼色棉袄,有些迟疑,他平时很少会穿得这么休闲,或者说是不够“职场”,看着还挺不习惯的,但还是顺着她道,“嗯,尺寸很合适。”
“”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言外之意呢?
像是在说原来她还清晰记得他的衣服尺寸?
“我我是想说风格,还挺适合你的,你以后可以多穿”
“好。”他回答得干脆。
“嗯粥煮的还不错吧?”
“嗯。”
“菜呢?”
“好吃。”
“那”
“除了这些”他忽的打断,定定地看着她,“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的吗?”
终于忍不住了啊。
纪雨心情大好,顺势应道:“确实有一个。”
她不确定这个问题合不合适,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答案,但确实是所有困惑里最困扰她的一个了:“你后悔了?”
她没明说是什么,后悔的事情可以是很多,但穆承远偏毫不犹豫回道:“嗯。”
纪雨愣了下,笑了,“我都没说是什么。”
“很多,尤其是和你离婚。”
“”
饭桌上的气氛一瞬间凝固。
后悔离婚?
他回答得如此坦诚,纪雨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为什么?当初想离婚的,不是你吗?”
“我?”听到她的反问,穆承远先是一愣,而后像是气笑了般,“当初先提出离婚的人是你吧?”
“你你这是在怪我?”纪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直接站了起来,振振有词道,“我那还不是为你着想!你说你都有喜欢的人了,我们不离婚,难道要让她背负第三者的骂名吗?明明应该是你来提的,你拖拖拉拉犹豫不决,那就只能我来说了!我帮了你,你还怪我?”
“我喜欢别人?”穆承远倏地站了起来,拧眉看着她,一副受到奇耻大辱的样子,“我什么时候喜欢别人了?纪雨,你给我安罪名也要讲个逻辑吧!”
“逻辑?又是快递又是口红,还喝醉了打电话要你去接,这还不够?”
穆承远越听越一头雾水,“你说清楚点,什么口红,什么电话?”
看他装傻充愣的样子,纪雨越发生气了,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遍。
“”
穆承远听完,沉默了。
好半晌,纪雨的气都消了大半,正喝水平复着情绪,他才怔怔开口,“所以你是因为这些提离婚的?”
纪雨反问:“这些还不够吗?”
他没回答,只是沉沉地看着她,像是在思索什么,下一秒,他忽然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夺门而出。
纪雨被他的摔门声吓得一愣,刚压下去的火又蹭蹭往上冒,后知后觉吼道:“你你还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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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约两个小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纪雨正把某人换下来的衣服洗好晾在阳台,听到声音,不急不慢地继续往衣架上挂着袜子。
艾双有她这里的钥匙,从不敲门,这个时候来的,她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本来她都已经对他精神出轨这件事淡忘了,这一提起来,倒是越想越生气,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带着怒气。
她狠狠甩了下衣服,“哼,有理就别回来啊,还说什么喜欢,都是骗子。”
等不到回音,敲门声愈来愈急切,声音也越来越大。
这门再这么被他敲下去,隔壁怕是都要投诉物业了,纪雨冷哼了声,闷闷不乐地收了桶,汲着拖鞋去开门。
打开门,果然,一眼便看到铁青着脸的穆承远和一脸倒霉相的尹明瑄,还有夏诗云?
夏诗云笑着跟她打招呼,“学姐早啊~嘿嘿~”
本来还生气的纪雨这下有点懵:“你们这是?”
穆承远把人一推,低吼道:“你自己解释!”
尹明瑄一个踉跄,险些撞到纪雨身上,还没直起身子,他就感觉到脊背一凉,于是很自觉地退开两步,扬起一个类似讨好的笑:“嫂子,我错了。”
纪雨:“”
她困惑的眼神扫过某人,穆承远便皱眉道:“好好说。”
尹明瑄尴尬地挠了挠头,无辜道:“我哪知道我就那么随口一问,能引起这大的误会呢”
-
大半年前。
尹明瑄某次去榆城传媒大学谈项目的时候,对办公室一姑娘一见钟情,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恋爱是真没谈过,追人什么经验都没有。
创造了几次刻意偶遇后,姑娘总算是对他有了印象,两人也会偶尔一起吃个饭,但人姑娘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尹明瑄就急了。
他的第一个倾诉对象,自然是兄弟多年的穆承远。
在被他一口回绝后,尹明瑄连着几天软磨硬泡,几乎是住在他办公室了,“你老婆这么漂亮,肯定经常被人表白的!你就问问她有没有印象深刻的,这总可以吧?”
或许是他心底其实也想知道,纪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穆承远松口了,“但是我突然这样问,很奇怪吧?”
“你就说你帮朋友问的,不就行了吗?兄弟,求你了,这可是关乎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你必须帮一把!”
“呵,我巴不得你孤独终老,给公司干一辈子。”
尹明瑄咬牙:“你这个万恶的资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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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会引起这么大误会,我当初就不该让他来问你!”尹明瑄简直悔不当初,“最后他也就给我了两个字的建议。”
纪雨默了默,“是”
“真心。”
纪雨:“”
“还有,快递是我买的,当时我临时出差家里没人,就改址让他帮我收了,口红也是,但我绝对没让他带回家啊!”
穆承远瞪他一眼,沉着脸补充:“晚上的电话,是他们出去喝酒玩大冒险的惩罚。”
“这可不能怪我!”尹明瑄忙撇清关系,“抽列表联系人抽到你,那都是天意!再说了,要不是你突然把我派到欧洲去谈生意,能有快递这事儿吗?”
穆承远抿着唇不说话,只是那稍暗的眼神无疑透露出他此刻的不爽。
得知这场乌龙的前因后果,纪雨顿时无言了,她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摇摆,半晌,对着穆承远呐呐道:“所以,你说的喜欢的人就是她?”
“不是!”
“不是!”
“不是!”
三人异口同声。
尹明瑄一揽拉过夏诗云抱在怀里,“诗诗是我的。”
“”夏诗云无奈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挣脱,倒是对着纪雨信誓旦旦道,“学姐,你可千万不能误会我,我可是你和穆总的头号cp粉!死心塌地的那种!我怎么可能对我的cp对象有想法呢?”
纪雨:“”
你觉得让俩离了婚的人组cp,它合适吗?
“我跟你说,你们之前一起去的慈善晚会,我全都看了,而且”
眼见自来熟的夏诗云要打开话匣子了,穆承远立即喝道:“尹明瑄,带着你的人赶紧走!”
尹明瑄了然挑眉,虚捂住夏诗云的嘴,整个人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行行行,我们俩电灯泡就不打扰你们破镜重圆了~拜拜~”
门被关上,屋里重新恢复宁静。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凝滞,纪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其实也不用赶他们走。”
穆承远轻嗤,“误会都解释清楚了,还留着他们干嘛?”言语间,还隐隐透着怒气。
这利用完就丢的语气
纪雨想打圆场,“其实也不都是他们的问题,如果当时我问了你”
“如果当时问了我”穆承远蓦地打断她,眼睫垂下,认真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就不会提离婚了?”
“我”
被他这么一问,纪雨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就像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当初的发展,结果会变成什么样谁知道呢?
如果没有她认为他出轨了这条引线,她会不会真的就此放弃演戏的梦想,顺其自然地和他过一辈子呢?
经过这半年的时间,她再也无法站在当初那个什么都没开始的角度来设想。
等了半晌,仍然没等到预料中的回答,穆承远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心里涌起重重的失落感,还是不喜欢吗?
他闭了闭眼,极力想忽视那些上蹿下跳的无名情绪,却发现不管他再怎么安慰自己,还是不能对她从未想过和他长相厮守这件事释怀。
他不能接受,从头到尾心动的,只有他一个人。
一切,全都是,他一厢情愿。
可偏偏他很清楚,除了她,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让他如此这般,心动了,放手了,却又发疯了似的想要再次拥有的人了。
害怕表明了心意真的失去她,又无法控制自己去靠近她,总是被她一丁点的厌烦情绪刺激到争吵,到绝望,却能在再见到她时忘掉一切,反复的折磨,煎熬,始终逃不出她的画地为牢。
“纪雨。”他沉声喊她的名字。
纪雨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睛里,深色的瞳孔暗藏着浓烈的情绪,他靠近了几分,俊朗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她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她听见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似乎是有些紧张,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却仍然掷地有声:“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从没想过和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