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几个人折腾了一上午,待穆恒忠端上来一大碗排骨藕汤后,午饭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穆恒忠感慨,“好久没做这么一大桌菜了,手艺都生疏了。”
纪雨笑,“哪有?还是很好吃啊!”
“好吃就行,你多吃点!”
“嗯!”
纪卫民边喝汤边叹,“老穆你这手艺,可不比当年炊事班的老徐差啊!”
“那比不了比不了!”穆恒忠难得谦虚,“老徐退伍后可是直接去酒店做大厨师了!听说前几年还开了餐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哪像我呐,管着那么大个公司,日子是一点也不痛快!”
纪卫民连忙抢过话茬,“再怎么说,你做生意还是跟人打交道吧?那我还难受些,天天看着家里那么些房子,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
“唉,老纪,你说我们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是啊,还是当年部队里的生活好啊!”
纪雨暗暗地笑,没打扰二位“退伍人”的凡尔赛。
穆承远也没说话,默默地吃着饭。
等到回忆当年的劲头过了,穆恒忠这才想起正事,于是对穆承远说:“等下吃完饭,我把二楼左边那个房间收拾出来,你晚上就睡那吧。”
“不用,我吃了饭就回公司。”
纪雨一怔,下意识停下了筷子。
“这么突然?不是说休息两天吗?”穆恒忠问。
“嗯,公司临时有事,必须要回去。”
“噢,这样啊。”穆恒忠明显有些失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小远,我知道接手公司对你来说有些操之过急了,工作虽然重要,还是要注意身体,多休息。”
穆承远抬头,轻嗯了声。
纪雨看着他的侧脸,犹豫着开口:“你”
他转头看她。
眸色平静无波。
她抿了抿唇,改口道,“路上注意安全。”
“嗯。”
一顿饭忽然吃得有些沉默。
-
吃完了饭,纪雨主动去洗碗。
洗洁精生出的泡沫几乎淹没了整个洗碗池,她机械地用毛巾擦着盘子,有些心不在焉。
“说到做到”她喃喃道。
虽然此事是她提出,她本意如此,但从他口中以一种近乎责怪的语气说出,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很过分很越界的事情似的,她就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赶着离开吗?
其实他只是想离她远点吧。
纪雨越想越觉得烦闷,手下的动作也不自觉带了些怨气,碗筷之间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轮胎压过石子路的声音。
严州来了。
穆恒忠侯在门口朝他挥手,“小严来啦,来,快进来坐!”
严州立刻毕恭毕敬道:“谢谢董事长,时间不多了,我就不进来了,等穆总出来我们就走了。”
“小远这孩子也是,什么事啊时间也不安排充裕点?小严,你路上开车可得小心点,再赶时间也不能超速,知道吧?”穆恒忠慈祥嘱托。
“我知道的。”
这时,穆承远从楼上换好衣服下来了,脱下居家休闲装,一身笔挺干练的深色西装外披着一件黑色毛呢,衬得他整个人精神焕发。
疾步走到门口,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厨房方向,只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爷爷,那我走了,有时间再回来看你们。”
穆恒忠点头,“嗯,路上注意安全。”
见人要上车了,纪卫民连忙冲屋子里喊:“小雨,小远要走了,赶紧出来送送。”
纪雨其实早就想出来了,不论是出于礼节还是作为朋友,她都该出来送送他的,但两人刚闹了点不愉快,她巴巴跑出来太没面子了,这下纪卫民倒是给了个台阶她下。
她擦干手,很配合地从厨房走出来,到了门口,她看到车前的人两手空空,皱了皱眉,问道:“你药拿了吗?”
“噢!好像是没拿!”纪卫民一惊,快步走到客厅,从沙发上把药袋子拎上,“幸好想起来了,小远,你可要记得每天上药,别留下什么隐患。”
穆承远接过药,应了声“好”,随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她身上。后者也在看他,却没开口,仿佛只是敷衍完成任务般的“送送”。
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交代:“你明天走之前跟严州打电话,他来接你。”
“知道了。”纪雨指了指他手上的袋子,“好好上药,说到做到。”像是暗暗报仇般,她刻意加重了“说到做到”四个字。
穆承远敛眸,轻扯了下唇,“走了。”
-
黑色的车身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缕白烟慢慢消散在风里。
车已经看不见了,纪卫民拍了拍穆恒忠的肩膀,劝道:“进去吧,老穆。”
“唉。”穆恒忠叹了口气,怔怔地望着远处,沧桑道,“总是在家待不了几天。”
“孩子有事业嘛,没办法。”
“老纪,你说我把公司交给他,是不是给他太大压力了?”
“小远是个有能力的孩子,又肯吃苦,你要相信他可以的。”
“其实”穆恒忠缓缓往院子里走,低着头,声音不大,“我最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我招个人来管公司,小远就能有时间多顾及点家庭,是不是他们就不会离婚了”
纪卫民也缓步跟在他身侧,耐心劝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日子毕竟是他们过的,他们要觉得不合适,我们再强求也没用啊!你别想太多了。”
“我当然明白,只是”穆恒忠回头望了眼屋内,没看到纪雨的身影,于是重新把视线转回到纪卫民身上,眼神诚恳道,“老纪,小雨是个很好的孩子,我那孙子虽然小毛病不少,但我能保证他品性是好的,小雨交给他我放心,这要是换成其他人,我我想都不敢想啊”
纪卫民笑了,眼角处堆积起深深的沟壑,却不显得苍老,“到底是你孙女还是我孙女呢?我都没说什么,你还操这些心,老穆啊,我们都是半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放宽心吧!孩子们会找到自己最适合的生活的。”
穆恒忠长舒了口,“但愿吧。”
-
车上开了暖气,穆承远靠着椅背休息,回想起兵荒马乱的一上午,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威尔夫他们还有多久到?”
严州如实应:“飞机一个小时左右。”
“安排人去接了吧?”
“嗯。”
“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外务部那边没接到通知吗?”
“我问了,说是他们本来要去魔都的,结果因为飞机延误,临时改了行程来榆城,顺便把跟我们合作的事情谈一下。”
穆承远轻呵,“还真是随心所欲。”
好在他们前期的准备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直接谈也没多大问题。
严州有些抱歉道:“本来想着您在休息,我是先联系小尹总的,但是他在南城出差赶不回来,所以”
“没事,正好。”
“啊?”
严州顿时紧张起来了,什么正好?按照穆总经常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他该不会做了件错事吧?!“正好”把穆总从家里拉出来了,打扰了他和夫人培养感情的机会?该不会这是在怪他吧
他嗫嗫道:“穆总,我”
穆承远打断他,重新闭上眼,“专心开车,四十分钟我要到公司。”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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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正中午时路上的车不多,严州按时将人送到了公司。
下车时,穆承远整了整衣服,顺手拿上了手边的药袋子。
严州忙问:“穆总,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安排医生,等下会议结束了来帮您看下?”
穆承远摆摆手,“不用,手脱臼了而已,现在没事了。”
“”
为什么可以有人把脱臼说得这么云淡风轻的?
不疼的吗?
不过,穆总就和夫人待了一个晚上,能把手弄得脱臼,发生了什么?真是好激烈啊!
严州十分认真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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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纪雨陪两老看了会儿电视,没一会儿天都黑了。
她回到房间准备洗漱,忽然看到床上随意扔着的家居服,她愣了下,这才想起穆承远好像是换了套西装才出的门。
估计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吧。
急到都没时间回去换衣服,只能穿家里这套他早就淘汰下来的款式。
“我想这些干嘛!”她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床上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边抱怨道,“真是,换的衣服也不知道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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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了澡,纪雨窝在被子里玩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大数据真的有窥视功能,她白天才去过医院,甚至都不是用自己身份证挂的号,这会儿微博全在给她推伤到骨头后该怎么恢复最快、如果不稍加注意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她,她身边有个骨科患者。
果真大数据之下大家都是透明人。
草草刷了会儿后,她退出了微博,打开微信,下意识就点开了穆承远的聊天框。
“”
她犹豫着打字:你上药了吗?
想了想,又全部删了,改成:记得上药。
“好像也不太好”她喃喃道,“万一又说我越界”
纠结了数十分钟后,纪雨烦躁地暗灭手机,关了灯,逼自己酝酿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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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边。
十点半,穆承远合上笔记本电脑,揉了揉眼眶,起身准备去洗漱。
这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他点开,是纪雨发来的消息。
就干巴巴的两个字:上药。
隐隐约约似乎还带着怒意。
他愣了下,视线不自觉落到自己的右胳膊上,沉默两秒,他转身从桌上的药袋子里找出喷剂,看了眼说明书,规规矩矩地上好了药,然后重新拿出手机,回了同样干巴巴的两个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