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宋怀望着前方的背影有些出神,前面马上的是盛国的公主,而过去七年她更为人知的身份是常胜将军安阳,这七年是他未知的七年,现在她是他的未婚妻,盛京的公主。
安阳骑着马在前面慢悠地走,似乎在等着宋怀。梁恒宣虽然被送走时骂骂咧咧地但还是留下一人带他们去找那女子。
推开客栈的门,安阳看到一女子静躺在床上,虽穿的绫罗绸缎可面色苍白,气虚虚弱,身上的衣服也是奔波后凌乱的样子,但是长了副好脸蛋,身娇体弱反添一丝韵味。
跟来的小厮见女子未起便上前去踢了踢床:“诶诶!醒醒。”
女子警觉的睁了眼坐了起来,怯生生地看了安阳一眼,扯着笑对着小厮说道:“大人,这是何意啊?若您家大人不乐意我回去便是。”说罢便起身下床欲走,却正好碰到赶上来的宋怀,安阳明显的觉察到二人间僵持的尴尬氛围。
而那女子怔怔地望着宋怀,宋怀却眼神复杂,震惊之余撇开脸躲开了女子的对视。
安阳虽不了解宋怀但那种眼神她时常能看到,不是男女之间的羞涩而是愧疚和逃避。
“怎么,是宋大人的故人?”
“不!小女子不认识这位大人。”那女子连忙否认二人相识,说罢别过脸去便往外走。
“沈斐!”宋怀出声喊住了她,女子闻言明显一震,加快脚步往外走。“大人怕是认错了。”
宋怀转过身喊住了她:“阿斐,今日你不能走。”
听到沈斐二字时安阳一愣,心中暗笑这东方恪办事真是靠不住,但嘴上并未言语,只默默看戏。
她转过身时,安阳看到她眼中早已起了薄雾,却还是笑道:宋大人,天下已没有沈斐了。”
安阳却叹道女子实在貌美,幼时在宫中她便听闻礼部沈大人的女儿生的副好模样,如今一见确实倾城美人。只是沈大人不知何故卷进入勾结外贼的案子被判罪流放永世不得入京,女眷贬入奴籍。
凡事有些心思的都能察觉这案子有蹊跷,安阳看得出来,宋怀自然也可以,只是落锤的案子皇帝不改嘴,有什么证据也翻不了案。
“你不能跑,若跑了便是死罪。”说这话时,虽宋怀背对着她,她也能从语气中听出他的为难。
显然沈斐没想到宋怀说出这种话,眼神中流入出惊愕,而又苦笑道:“死罪。天下之大,我一介女流,能跑到哪里去呢?大人怕是不知道吧,如今我已被裴家转卖了,如今是在盛京做事。”
转卖二字刺痛人的耳朵,宋怀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若活着便有希望,沈伯父的案子我会再查的,你,你再等等。”宋怀似是喃喃自语。
“你们二人若是叙旧完了,沈小姐不如我送你回去。”安阳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
沈斐抹了泪,说道:“只是我不记得回去的路,莫不是小姐与东方公子相识?”早在二人争执时安阳已经排小厮去楼下雇了马车。
“不,你不需要再回东方家,今日跟我回去,晚些时候他自会来寻你。”
安阳骑马跟在马车后面,她瞧见宋怀死死地盯着马车,并未言语心中暗笑若此事真如传言一般也不枉费她费这番功夫。
到了偏门前已是入夜,小豆子在门前守着人,见她来了凑上前来。
“将军今夜怎么晚归?”
安阳指了指轿子,又甩了锭金子给一直跟着的小厮,笑道:“你今日辛苦,天色已深,宋大人今夜安排你的住处,明日他带你进宫。”
女子怯生生地下了轿子,却并未挪步。小豆子却挺高兴,惊呼:“大人,您这是从哪儿寻得一位仙姑。”
安阳扭过头来说道:“姑娘你可以向前跟我入府,也可以跟着你表哥走,只不过他会如何对你,未可知。”
女子闻言思量一阵,像下了决心一样进了府门,小豆子正欲关门之际却被人挡住。
“宋大人这是何意?若有事找将军也请明日吧。”小豆子由欲将门关起,宋怀却并未松手。
安阳见状嘱咐小豆子将沈斐带进去安顿。
“宋大人如何不体恤下属?”
宋怀闻言对着随从说道:“小齐,你带着这位鸢国使者回府吧,若夫人问起只说我在衙门办公,晚些时候回去。”
虽然这府中伺候的人不多,但安阳平日也就在几间房内活动,嬷嬷们也是细心,天冷的节气,屋子里都光亮暖和。
刚进了屋子,“你表妹在这里,我不会亏待她。”安阳明白他要问什么,先回答了他。
宋怀稍一怔,他没想到安阳如此直接。
“对此我不曾有疑虑,我知道……”他欲言又止。
“宋大人若想好好聊一聊,藏着掖着可不好。”安阳径直坐了下来,却并未仰视宋怀而是将眼光撇在别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安阳这副神情他熟悉的很,之前在宫中时她便用这样慵懒的神情,嘴角挂着嬉笑对着他,一次次地让他替她写完夫子的罚抄,让他在陛下面前为她扯谎,毫不费力的让他乖乖听话。
曾经他厌极了她这副样子,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前日再见,她似是忘了他,她对人客气有礼,笑与不笑都让他觉得陌生疏离,可刚刚的刹那他又见到了少时公主的影子。
宋怀死死地盯着地面,几次欲言又止后出声道:“你也知道沈大人的案子有冤,对吗?”
“嗯。”
听到了回声,宋怀像得到了什么希望,抬起头看着安阳的脸说道:“所以,殿下是想帮沈大人平冤吗?”他期待一个答案。
得到的却是几声不明所以的笑。安阳虽是仰视,可她的眼神打量下仿佛宋怀才是做了错事来讨好的人。
“案子不是你们大理寺判的吗?听说还是朔王定的案。”安阳将眼神转到他身上,她的目光令他不自在。
沈家的案子她有所耳闻,不过不用翻阅卷宗她也明白是如何一回事,正如皇帝想拿走她祖父手中的兵权一样,皇权之下,任何罪名都是不需要证据的。
“可……”宋怀一时不知如何说出口。
沈家和宋家是世交,还有着几代姻亲关系,东方恪之前便说沈家女子一直不出嫁不过是等宋怀去提亲,没成想被判罪流放,而宋怀一直明里暗里想要翻案,多次冲撞圣上,只是他家长辈几经敲打他才有所收敛。
“我知道你记挂你这妹子,我可以容她住在府里,至于交换条件是什么我还未想好。不过你放心,在这里不会比她做沈家小姐过的差。”
她又笑着补充道:“当然,我这个人向来不爱毁人姻缘,你可以直接收她做你的侧室,等你我和离之后做续弦。当时我定帮她脱籍。”
于她,若早晚免不了嫁人,不如拿捏个有软肋的,所以她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
“你、你在说什么?”宋怀有些愣住,磕巴地说道。“和离又是什么意思?”
安阳觉得无趣,在谈判桌上,她向来是个大方的,可她不喜欢贪得无厌的,更不喜欢装傻充愣的。
宋家老头向来看不惯她的做派,东方恪与她说皇帝赐婚后宋怀更是在祠堂跪了三天滴水未进以示反抗,最后是被抬出的祠堂还跪伤了腿。
她本觉自己乱了鸳鸯谱想尽力弥补,如今却觉得宋怀有些贪婪。宋怀如今在大理寺监察司当值,这职位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可宋家就敢接。
其因有三,接下监察司的活可以向皇帝显示忠心,至于活干的怎么样皇帝自有定夺。宋家在盛国是三代朝臣,本就算达官。第三就是宋怀这人虽是个守规矩的痴人倒也不是真的痴傻,官场上了利害关系他看得清楚,如今却装听不懂她的话。
“宋大人怎么听不懂吗?”安阳的言语不耐烦中夹杂了嘲讽。
宋怀此刻抬了头,板着个脸,全然没有刚刚扭捏的样子。“殿下若以为沈家有罪,可以将人送走,或者她已被殿下买下便留下,如何对待不必看宋某的意思。”他冷着个脸,说道。
又言:“至于婚约,君王之命父母之令。臣未有异议,若殿下想悔婚还请秉明陛下,今日时辰不早了,臣告退。”说罢便行礼欲走。
安阳没想到宋怀如此不识好歹还拿皇帝来压她:“既然如此,宋大人请便吧。”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虽说要走,宋怀转过身后却并未离开,怔怔地站着,本就安静的屋子可以清楚的听到他慢慢变大的呼吸声,不知是生气还是别的。
安阳见他待在原地没了接下来的动作便离座要先行离开。
却被他叫住。
“在殿下心中我宋某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声音颤抖,言语中满是克制。
在克制什么?压抑什么?
是被人辱了清官节气的愤怒?还是委屈?
又委屈什么呢?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一问把她问住了,在她记忆中二人交集并不多。
她只记得少时宫里的夫子、嬷嬷都被她弄的头疼,不知是哪个大臣给她父皇献言寻些适龄少年送进宫给皇子做陪读,她书没读好倒是跟夏妃母家公子的伴读混在一起,那伴读便是东方恪,东方家那时也不过是地方商户,他家姐姐嫁给了夏府二公子,他便攀上了夏家,跟进了宫。
东方恪多年随他父亲游走各地见多识广,她觉得有趣,便常与他混在一起,她见多识广了便做出些更出格的事,只是她父皇虽没有小惩大戒但夫子却常常告状或给她些抄书的惩罚。
而宋怀是一同进宫的,她听大臣说宋家的公子辩才无阂,文采斐然,也听宫妇说沈家小姐和宋氏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她却觉得这些人在胡说八道,明明她见到宋家的天才公子时他是个话都说不利落的结巴,常常是她说了一大堆,他磕巴半天只回一个“是”或者“好”。
可这样的呆瓜,夫子却明里暗里夸他是孺子,说她是朽木,她气不过便让他替她抄书,夫子许是心疼孺子便少了对她的唠叨。
所以,他是想用苦肉计吗?安阳心里想到。
“宋大人是个清官,是个好官。”安阳站定回道,她不知道宋怀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觉得他算得上是个好官,至少她的部下说过“宋怀这小子软硬不吃,骨头硬的很。”
听到这里宋怀笑道:“官?如此看来是宋某实在可笑,是非不分,把殿下随口的玩笑当真,让殿下如此为难。”这语气实在凄苦,仿佛是安阳使人蒙受了冤屈。
她向来是个心硬的,可也是吃软不吃硬,宋怀这般样子倒弄的她一头雾水,措手不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她话还没说完,宋怀便撂下一句:“殿下只当是臣说多了胡话,臣告退。”
小豆子提着饭盒刚到拐角处正看见宋怀大步流星地的从里面出来。
“宋大人!”小豆子在后面追着喊他,心中暗叹这宋大人看着柔柔弱弱怎么也走的这般快,终于气喘吁吁的赶上,又从袖子摸索一番拿出个小药瓶小跑着递到宋怀手中。
“这药丸是中午将军嘱咐拿给大人的,这可是楚大夫的秘药,很管用的。”
宋怀的脸混在黑夜中,看不太清,他伸手接过药瓶淡声道:“劳烦殿下挂念,宋某在此谢过。”
天刚刚吐白,便听见门口嘀嘀咕咕地声音,安阳起身开门却瞧见昨日的女子跪在门前,小豆子不知所措的在一旁站着。
“这是做什么?”安阳淡淡开口问道。
女子见安阳出来后叩首在地:“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的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沈家妻妾不少,可独独只生了一个女儿,沈大人自然是万千宠爱,可这样娇宠的女子今日却跪在脚边说着奴婢有罪。
“沈小姐是宋大人的故交,只管安心待在这里吧。”
“殿下,宋大人不过是念着往日长辈间的情意对奴婢一些照拂,奴婢离京后便断了往来。”
礼部的沈大人她见过几面,面子上温润尔雅却是个外圆内方的人。
安阳蹲下身来,看着身下的女子许是害怕身子在颤抖,声音柔和了下来:“抬起头来。”
她生的双漂亮眼睛,璀璨如星如今却蒙着薄雾,泪珠从脸蛋滑落。
“莫要哭了,我不喜欢软弱的人,你不必害怕,买你入府是我的意思,你只本分做好要做的事,也不必自我轻贱,皇城之下,什么人在我这我都一般看待。”安阳递了帕子给她擦泪,扶她起了身。
“殿下。”沈斐怯怯地喊了声。
安阳随即抽了手,对着小豆子说道:“沈姑娘身子弱,需要修养,你吩咐嬷嬷们多留心。”
小豆子看这泪人终是起了身,只觉得一身轻,连忙点头。
此刻一个嬷嬷赶上前来道:“殿下,春大人换洗的衣物和房间已收拾好了,您看还有什么吩咐?”
春桑在南城任兵马司指挥,这本就是个累人的活而她新官上任免不了更多操劳,所以已有十多日未回府。
“多备些酒食吧。”这府中太平可她也知道这皇城早已暗流涌动,对于春桑来说,吃饱喝足,应是最好的安慰剂。
“殿下,奴婢可以到厨房帮忙的。”沈斐仰视着轻声说道。
安阳回绝道:“府中吃饭的人不多,嬷嬷们手勤也忙地过来,你不用去了。”
“那奴婢伺候您梳洗。”说罢便要跨进门去。
却被小豆子拦了下来:“沈姑娘,您回房歇息,若闲得慌不如跟我到马厩看看,小马好玩极了。”说罢便连哄带劝的把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