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此时福瑞上前跟着皇帝耳语几句,皇帝闻言点头朗笑道:“朕今日高兴,开宫设宴,还请诸位卿家陪朕赏月,携带上家眷,好让这宫中也热闹热闹。”
众人呼应,在万岁之声中退下朝去。
安阳走在皇帝后面,听着他讲今晚的夜宴如何布置,一时出了神,落在后面。
他转过头来,朝她招了招手。等她上前又欲牵她的手,只是突然间的亲昵让她无所适从,避开了伸过来的手转而扶着他,见她如此,皇帝嗔怪道:“朕也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
她低头笑笑并未言语,他言:“莫要跟朝堂上那些老头一般见识,朕要给你的便是你应得的,没他们插嘴的分。”
又朗笑:“你离京数年,如今回来与你的兄弟妹妹多多亲近,你妹妹乐瑶很有你小时候的样子,调皮捣蛋,就是今日也不得安生。”
说罢突然想起什么又对着福瑞问道:“瑶儿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福瑞干笑几声回到:“万娘娘近日身子不大利索,公主陪着呢。”说罢又顺着去看安阳的脸色。
“嗯,这孩子虽顽劣到也良善。”说罢拍了拍安阳的手说道:“你虽未见过你这妹妹,可见过了定然喜欢。”
安阳只低头当做应允,并未回答。
出殿后她来寻春桑,进屋便见春桑别扭的端坐着,旁边的小丫鬟笑盈盈的在旁边候着,她有什么动作小丫头便赶上来帮她做。
看她一进来想得了救星般,安阳对着那小丫头说道:“你先出去吧。”
小丫鬟眨巴着眼刚想把“福公公说了不能怠慢了小主”这话拿上来时对上了安阳冷漠的眼神,缩了缩脖子,行礼,退了出去。
见人一走,春桑绷着的弦儿终于松了,赶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松松筋骨。
安阳则一脸严肃的落座,眼中思绪万千。
“春桑,在这城中住些时日,你可愿意?”安阳转头望着春桑问道。
没进宫前她许能说出“乐意”二字,可现在她只觉得规矩束缚太多,可看着安阳的脸,她又说不出“不愿”二字,只沉默应对用手扣着杯子。
安阳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无妨,你与小豆子在盛京多玩些时日,若想走了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你们?将军你不同我们一起走吗?”春桑此刻明白安阳是要留在此处。
“我生长在此,早晚都要回来。”安阳回道,却不再看她的眼睛。
春桑此时有些急了,她本意是以为她不愿意,她们三人便一起回北疆,如今说了不愿又怕安阳理解成其它意思,忙说道:“那我也不走,我春桑跟的是将军,不是盛国的军队,将军在哪儿我在哪儿。”
安阳心中感念春桑,嘴上却说道:“你愿陪着我,我自然欢喜,只是这盛京不比北疆,说话做事需得谨慎,今日这话可不要说给外人听。”
春桑点着头回道,此时正有人敲门,屋外的宫人说道:“殿下,晚时夜宴,陛下命人制了些衣物供您选。”
打头进来的是个年纪大点的嬷嬷,虽说安阳已经出宫多年,但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而如今新出头的这般多,许是宫里早已变了天。
嬷嬷还算老实,进门规矩的行了礼笑道:“殿下,这些衣服您只管挑个样式,备着各个尺寸的,若都不合适,也能改。”
安阳脸色一沉,端坐着并未起身,目光扫视着这些衣服,让人摸不透心思。
嬷嬷笑道:“陛下说您喜欢紫色,这两身是今年初春新进奉的料子,皇上特意嘱咐给您留的。”
安阳闻言并未有反应,随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件桃红鎏金的衣服:“就它吧。”
嬷嬷自然没想到她会留这件衣服,虽说这些个衣服都是照着公主之前的偏好和现下女子偏爱的款式,能工巧匠费了日夜的心思做出来的,可眼前这位不是一般的贵族女子,只挑了这件俏艳的。
可安阳一副心意已定的样子,嬷嬷自然不好多说,只叫人进来帮忙更衣看看是否合身,回道:“今日给您量了尺寸,这些衣物给您改的合身些,等您新府落成命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安阳却叫住了端着衣服要出去的宫人,转过头去问春桑:“可有喜欢的,你也挑些。”
春桑稍有迟疑安阳却拉着她站过来,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划。看着春桑眼花缭乱的样子又问道:“可有喜欢的?”
富贵和漂亮谁不喜欢?这些富贵的衣服白白送给她,自然是合不拢嘴挑花了眼,春桑痴笑着回道:“将军,这,我挑不出来。”
“嗯,挑不出来就都收下吧。你本就没拿什么行李,你初到盛京也不知能否适应,多些衣物也好。”
春桑喜出望外可也看到刚刚的嬷嬷脸色有些难看,安阳自然也看的出来:“嬷嬷费心了,只管回话说我很满意,衣物都已收下,至于我怎么处理这些,只是我的意思。”
嬷嬷敛去面中僵硬:“自然,殿下想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
说是晚宴,大抵太阳西斜之时便开始了。
露天的宫殿,宴席摆的很长,春桑不禁感叹这小小皇城住了多少皇亲国戚。
期间不少人向着她行礼,弄得她一头雾水,安阳倒是自在模样,并未出去而是隔着屏风默默打量着灯火通明之下华服缠身的公爵贵妇。
春桑凑到安阳耳边小声嘀咕:“怎的宫中宴会都是拖家带口的,如此多人。”
闻言安阳不忍笑出了声。
宫中宴会自然不是集会,现在这景象倒也不算拖家带口,毕竟这年轻男子属实多了些,明处暗处投射到这边。
正笑时一声音悠然飘过:“殿下今夜桃花正旺,穿的身桃色倒也相得益彰。”
转过头去,青衣白面的男子已走到眼前,长的狡黠模样。
“东方兄此言怎讲?”安阳明知故问道。
“公主回京引得家家扯布做新衣,自然是只求殿下青眼,来日飞上枝头。”东方恪并无遮掩,直接说道。
“只怕这树不够粗壮,压折了枝。”安阳透过屏风幽幽地望着外面。
“所以要挑只乖鸟,知道什么时候该飞什么时候该落。”东方恪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清瘦人影映入眼帘,旧伤未愈腿脚还有些跛,但身旁也未有人搀扶,拐杖隐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如此一来还要劳烦东方兄寻些吃食,只怕这鸟儿嘴刁,喂不好。”安阳收了目光,对着东方恪笑道。
东方恪微微一怔又笑言:“殿下这身衣服挑的真是好,衬的人比多少年前还天真烂漫。”
许是感觉到言语间的冒犯,东方恪干笑几声,正赶上有人来请安阳到前厅入座,将扇子拳在手心抱拳示意,而安阳微微侧目,一切尽在不言中,东方恪逆着迎来的宫人摇扇离开。
一个拔尖的女官走到安阳身后,微微欠身说到:“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已到前殿,您也该落座了。”
众人皆已入座,她出屏风之时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投射过来。
是的,谁不好奇呢?曾经锦衣玉食的公主是怎么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又或是,爱母情切的公主如何面对今日的皇后。
一抹艳丽的桃色,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眼睛,安阳被女官领到右边第一个位置,面色淡然的坐下。
皇帝则在人落座后左右拥簇着出来,安阳跟着万岁千岁的呼声中抬眸望去,右边的是如今已升为皇后的万妃,而左边那人,则是前日在驿站大闹的那位,她看到安阳后一直回避着眼神。
一番贺词和客套后宴会陷入一阵静默。
今日宴席的目的,在座的有些心思的都明白是什么,若非如此宫中自然也不会应允这些妇人攀着自家公子都进到宫来,不知谁说了一声:“小生早有耳闻,安阳殿下弓弩之术天下一绝,今日班门弄斧还想请殿下指教一二。”
只见殿中站出一青年男子,膀大腰圆,眉眼高抬,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
“将军正值斋戒,不动武,不杀生,万公子若有兴致,不如让在下跟您讨教一二。”安阳还未回答,春桑已经站起来回了那人。
众人皆将目光向边上投去,自春桑一进场边引得议论纷纷,不说身间紫袍,器宇不凡,单一双凌厉的鹰眼便扫的人毛骨悚然。
安阳见状想皇帝说明;“回陛下,臣的雕虫小技不足说道,春桑军中第一的名头可是私底下战士们比出来的。”
殿中人是万皇后的侄子,安阳一不想做这种供人取笑的蠢事,二是看不上这种酒囊饭袋。
皇帝听此来了兴致,笑道:“只是不知你二人想如何比?”
此时一直并未言语的朔王说道:“听闻北疆风沙大,将士们练的是听风辨位,今日不知可否当面一见。”
当今皇帝后宫并不充盈。共有四位妃嫔。除却她母亲,已薨的李妃,现今宫里只有万皇后和一个夏妃。
后宫的皇子也不算多,她夭折的胞兄、过继给奉王的二哥、夏妃生的女儿、以及万妃所生的一双儿女,朔王和公主乐瑶。
听此,刚刚那人有些慌了神,万皇后说道:“朔儿,不过是给这宴会添些乐子,若真的比试反倒伤了和气,春桑小娘子第一次进宫,莫要为难。”
朔王笑道:“是儿臣思虑不周。”又转过头去对着春桑说道:“将军莫要为难。”
“既然要比,自然该比个痛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父皇母后不如给些赏赐。万表哥回回狩猎都出足了风头,不如今日也让表哥看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坐在皇帝侧边的乐瑶喊道,全然不顾旁边万皇后的眼色。
而皇帝将目光向安阳抛去,她并未言语低头吃着一盘素菜,仿佛堂中事与她无关。
皇帝和颜问道:“不如你说说让两位如何比?”
乐瑶得了肯首,跨出席位走到殿下来:“只比准头多没意思,要有稳有准。十张纸,既要射中点位,这纸还不能破。”说罢命人拿上纸张摆靶子。
“ 至于这赏品”她狡黠一笑。
“鸢国前几日进贡的宝物中,我看那副弓弩就很合适,只是不知父皇能否舍爱。”说罢嘿嘿一笑。
“美酒配英雄,看得我朝人才辈出有何舍不得。”皇帝慷慨的一挥手命人将弓弩拿了上来。
只是还未比完,万家的公子已然不想再比,纸张破烂,而春桑一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样子。
一场比试下来,皇帝龙颜大悦,朗笑道:“ 朕早已听瑾儿说道大盛军中藏龙卧虎,今日得见小将军如此功夫自然佩服,得将若此是朕之幸事、大盛之幸。”
说罢大手一挥将奖品赐给了春桑。
而刚刚还嚣张的人,现在灰溜的坐了回去,刚刚还各个急着冒头的公子眼下跟打了霜的茄子。
皇帝又转了话锋:“ 前些日子,长姐来信,叨念你们这些小辈,你哥哥早已成婚,现下只有你最让她费神,你年纪已然不小了,不如将婚事定下。”
闻言安阳微微一怔,低头苦涩一笑,抬头时已换上一副平静面容。“ 回陛下,战事刚平,百姓流离失所,儿女之事,臣还未曾考虑。”
“有何考虑之说,如今战事已平,你也可休息休息,再者说。”皇帝稍做停顿,又言“朕已经派人知会你外公,他们不日便会回京。”
殿下一阵肃穆本以为会有一阵腥风血雨,可安阳却起身行了谢礼。
“感谢陛下惦念,谢圣恩。”了了几字结束了一场可能爆发的争端。
皇帝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如此顺从,但结果满意便是好的,又笑道:“现今京城之中品性端良又对你性子的,宋家公子宋怀便不错,现在大理寺当差,旧是也在宫里做过伴读,你意下如何?”
这是众人议论纷纷,已然没人注意安阳的反应,全都在看着宋怀,议论纷纷。
宋怀是宋府独子,他家三朝为官也算得青年才俊,只是并不年轻,往日说媒结亲的都被无名的缘由回绝,传言他心悦与沈家表妹,只是沈家落败,族人皆流放,他便痴心等待,只是今日却应了与皇家的婚事。
虽说皇命难违,可皇族女子倾心与他的也不少,明理暗里的他都回绝了,怎么碰上这位又变了心意。
一时席间鄙夷不屑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并未理会,抬眼看着右上那人的动作。
安阳只回了一句:“能得陛下满意自然是极好的,臣谢圣恩。”说完瞟了一眼坐在边上的乐瑶,她仿佛昨夜事未曾发生,拍手叫好。
在恭贺圣上恭贺殿下的呼声中,安阳起身行礼谢恩,眼神碰上了坡着脚出席上前的宋怀,他并未回避,理了理袖子欲行礼谢恩。
此时皇帝转而对着宋明修问道:“宋爱卿可有异议?”
宋明修一脸笑颜:“小儿得陛下赐良缘自当感怀,只是这孩子脾气倔强,日后还请公主多多包涵。臣在此谢过。”
安阳默声回礼。
跪礼之后,宋怀身体抱恙本就不方便起身,不辅助外物也不要他人搀扶,重心不稳恐打个趔趄,安阳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将他稳了下来,她明显感觉到触碰到的瞬间,旁边人身子一避,意欲躲开她的接触。
安阳心中暗暗冷笑,松了手。
目的达成后宴席也到了末声。
还未结束安阳便以身体疲乏为由请退,只是刚出了殿门便被一个声音叫住。
“喂”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待安阳转过身去,她却避开对视表现出一副怪异的怯懦。
“那个,我已经赔礼道歉了,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乐瑶耿着脖子说道,想显得自己没那么怯懦。
安阳微微一笑,问道:“什么赔礼道歉?”
她一听稍急,心想自己已经退了一步,希望对方不是装傻更不要是个真傻的。
“我已经把宋怀那小子让给你了,再说我还让父皇赐弓给你的跟班……”话还未说完,她对上了春桑的眼睛住了嘴。
安阳稍做思量的样子,瞥眼看到后面偷听的宫人,丝毫没有避讳:“你喜欢宋怀?”
她噗嗤一笑,又昂着头骄傲的说道:我父亲是大盛的皇帝,我是大盛的公主,这天底下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男人亦是如此,可他非要做逆骨,我并不喜欢他,可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便要让他不痛快。”
安阳闻言,轻轻一笑,转身欲走。
乐瑶着急地上前几步,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安阳并未止步,头也没回的笑道:“你已经说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读书莫要读一半,一知半解。”
回到住处,这琼楼玉宇原是她的温柔乡,快乐园,再次回到这里她却夜不能寐。
因为多年露营生活她都是不留一丝烛火的,今夜却燃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