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牙眼
1
仲春时节。
人刚从凛冬里醒来,处处都泛着疲懒。
沈临宴难得早回家一次。
那会儿周姨刚侍弄完新送来的草籽,见人推门进来时微诧异:“今儿回得早,公司不忙?”
“还好。”沈临宴应声,环视一眼客厅:“杳杳呢?”
“在二楼书房,晨起跟老张在后院除了会儿草,估摸是累着了,睡过头连午饭也不愿吃,刚又躲着人摸走盒冰糕,我说了也不听,只管撒娇。”周姨絮叨着,又关照起他:“晚饭还早,要先吃些什么?”
“不用,您歇着。”沈临宴说完,径直朝二楼去。
书房。
午后阳光跃过整扇的落地窗,树影疏疏密密,偶尔起一阵风,影子便跟着晃荡。
刚涂完色的画连同架子一起被挪去了阴凉处,沈净慈跪坐在纯色羊毛地毯上,嘴里衔着半截碎冰冰,画笔在明暗交界处试探。
日影偏一些,她半个身子便腻在那片暖阳下了,瓷白的小脸上渐漾开绯色,长发垂落腰间,柔软惬意。
远处的酥宝睡得浅,被沈临宴开门又关门的窸窣声响吵醒,在窝里蹭了下。
作乱的小姑娘醒过神,抬头往响动处看。
身子骨被这日光养懒了些,叫人时都显得温吞:“哥哥。”
一双月牙眼生来会讲故事,漂亮无辜。
可沈临宴不理会这些,也不在意地毯被泼上了各色的水彩,只看着那些空掉的冰糕盒,皱了下眉。
沈净慈捏紧了画笔。
细白的脖颈微扬,缀在光影里愈显纤弱。
这模样,倘若不让他听见那声细小的,决绝的,咬碎冰渣的声音,几乎便以为她是真心悔过了。
沈临宴被气笑,挑块儿空地坐下:“成,我是管不了你的。”
说着,将手中红绿撞色的无纺布保温袋轻轻放在身前,好整以暇望着妹妹。
距离近,沈净慈很容易看清了保温袋上印着文记糖水铺几个小字,咽冰水的速度逐渐慢下来,视线一点点和哥哥对上。
沈临宴抬了抬下巴:“想说什么?”
姑娘利落丢了碎冰冰,看着哥哥,诚恳客气地指了指保温袋:“那个……分我一点?”
人为什么会无措?沈临宴语噎良久,迫击炮炸成二踢脚,他请教:“沈杳杳,骨气呢?”
沈杳杳:“你分我一些就有了。”
沈临宴不大想理她。
杳杳瞄一眼哥哥,耷拉着脑袋原地撒娇:“哥~~”
尾音拉得无限长,还会拐弯儿。
沈临宴揉了揉耳朵,轻啧一声将东西递给她:“下午在明晖那边和阿易谈项目,他顺手买了托我带回来。”
姑娘兀自拆着打包袋,可沈临宴左思右想着早前和易言之那一遭,又实在觉得不堪回首。
沈易两家上半年有合作,他是下午一点多到的明晖大厦,正经事是三点前谈完的,插科打诨是从他和易言之提起君御二期项目那一秒开始的。
在那间冷硬又单调无趣的办公室里,听完他好一番肺腑之谈,那人却半句话不肯多施舍,只轻飘飘睨他一眼:“没得谈。”
姿态一如既往,寡淡冷情。
白瞎了那副好皮相,被哽了几秒,沈临宴深吸口气,往前探身,双手搭在偌大的办公桌上,耷拉下眉眼,放软姿态:&34;阿易……&34;
易言之: ……
半晌无言的僵持后,他退步,态度缓和些许。
沈临宴见好就收,两三秒的功夫面儿上便瞧不出黯色了。
变脸的功夫实属上乘,易言之诚心请教:“你同旁人也这么谈?”
沈临宴拿起桌上的咖啡,端的是一派正经模样:&34;那可没有。&34;
这恶心手段单在阿易这儿好用罢了,沈临宴虽不知所以,但向来使得顺手。
闻言,易言之放下手中的签字笔,修长的指节微蜷:“林诚前些天去了趟韩国。”
话题一时跳得有些远,沈临宴没接,只恰巧林助敲门进来送项目书,易言之翻了翻,把那份医疗美容行业市场研究报告递给他。
沈临宴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你要投?”
易言之不置可否,转而和他谈起慈善基金会的事儿。
临走时三人一同下楼,沈临宴莫名,等车绕道去了隔壁滨江广场才知道那儿新开了家文记。
一份甜品而已,那完全不假手于人的态度让特意跟着下楼的林助理诚惶诚恐,眼瞧着糖水铺人来人往,他恨不得以头抢地。
好在沈临宴后知后觉想起那份医美行业的研究报告,拉着林诚说了起来。
心不在焉听沈临宴复述前因,林诚看着远处的老板,颇为潦草地点头:“公司最近是有这个意向。”
沈临宴:“那阿易给我看是要合伙?”
视线落回沈临宴身上,林诚挺直了身体,神色难辨:“老板对医美行业没兴趣。”
“那你去韩国?”
其实是很私人的行程,林诚答:“陪表妹开眼角。”瞧着沈临宴疑惑的表情,林助理心一横,径直道:“老板应该是问您有没有兴趣。”
“投资?没有。”
林诚否认:“不是。”声音越来越弱:“是做个微调。”好比开开眼角之类的。
好尴尬的一阵儿沉默,沈临宴被哽到口不择言:“毛病,我这张脸是哪儿不合他心意了?”
反了。
林助理只觉煎熬:“您知道我老板和……沈小姐……嗯?”
沈临宴了然,示意他继续说。
“您那双眼睛,和小小姐的有些像。”他艰难却诚恳地提点:“实在很影响我老板的心情。”
其实是碍眼,但林助理是个好人,不愿把话讲得绝情。
沈临宴: ……
你大爷。
事后,林诚有试图弥补,说这只是他单方面的猜测,完全不能代表他老板的意思。
反倒沈临宴深感认同,故而整个下班路上都觉心梗,遂做转述时也带了情绪:“阿易原是要自己送来,只是中途被那些老……被事情绊住。”
绵密的奶块滚过舌尖,椰蓉味化开,沈净慈安静听着,也不讲话,只是低头拿出盒奶砖,拆开递给哥哥。
之后沈临宴被一通电话叫走,书房重新安静下来,直到暮色四起,周姨收拾好餐桌,来央着小祖宗吃些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