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面前的山鬼气丛生,此山间云雾终年不散,常做雷云又似薄纱,而现在身处黑夜,这雾气使得这山愈发显得诡谲。
平心而论,眼前的山远远望去,端的是似美人眉,青黑如黛,如今近看也是漫山青竹林立,山涧雾霭缥缈。只是夜晚雾气过于浓厚,凝而不散,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甚真切,就像乌见月此时的眉眼,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承的是不尽的凝重,这样一双包含心事的眉眼,配上这不过十四五岁的身躯与脸庞,不着边际的调子。如若边上有大哥和大姐在,看到她这副模样,定是要好生调侃她几句的,可眼下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去想他们的调侃。
右脸颊上的伤肿扯的她咝咝的疼,皱着的眉毛兀的散开,拉扯着又是一阵疼,心底一阵烦闷。低头看去,裙摆的淡粉薄纱已经被自己的血染得嫣红艳艳,腰间衣裳被撕裂,三道口子,像是被什么猛兽撕裂的,破出的口子下,皮肉翻飞鲜血不止,只需利爪再进几分,就可开膛破肚了,可胖豆全然看不见。
这衣裳可是出门时姐姐给的呢……
不过不止这一件。
想到这又想笑,嘴角刚一扯又猛的收回,疼的脸色愈发的冷,偏生胖豆稚嫩圆润的脸部轮廓配上这冷冷的表情,再加上脸上的伤,着实滑稽的很可爱。
等山上的人来接应时,开山门结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样子,十五岁女儿家的娇俏模样,身后是从山脚漫延至眼前的数不尽的断臂残骸,浑身上下淌着血,长身玉立与一众妖兽的尸骸之前。
“恭迎仙尊。”
又是这句话。乌见月看着面前躬身的青色身影。
来多少次都一样。
从来都是这样疏离恭敬的一句话。
来者是青荧山的守山人,其人与青荧山的名字一般,一身终年不变的青色长袍,随意绑着的莹白长发,俯身时总是会与腰间玉笛丝丝缠绕,这样的装束乌见月看了很多次。
白须飘飘的老人,对着孩童模样的长老,规规矩矩扎扎实实的行了个礼。乌见月因着脸颊的疼痛面色冷淡,也不言语,也无表示。
老者不在意,只从满香囊中掏出一瓶药,双手递过道:“仙尊,这是山主炼制的疗伤药,涂抹患处,半刻即可消肿化瘀。”
乌见月收过,倾身回一礼以做答谢,倒也不顾老者的表情,拔开塞子用药,再随手使了个法止了腰间的血。老者也不说这礼行的不合规矩,只待乌见月涂抹完毕,老者带她行至山腰小院。
半山腰上,弯曲绵延数里的灯火映天,一座座房屋连着,灯火再旺些远远看着估计像是山火燎原,可刚刚在山雾外,连半点火星子也没有瞧着,像是这山从来没有人来过。
从山门入口走来不过数十步,面前一座牌坊横生于山腰上。古老的院子就在牌坊后第一户。这山连山的屋舍说是小院到是谦虚了,可入口处的牌坊上真真真切切的四个大字“山腰小院”,大的分明。牌坊前的另一条灯火通明的山石阶连接顶上的青荧门,立在山腰上的人抬头望去,真的只有荧荧一点。
“仙尊,请,医官马上就来”
“多谢古老,多有叨扰。”少女稚嫩的嗓音响起,或许是疼痛还有余韵又或许是太久没有发出过声音,声音中带着些沙哑。青荧山主的药效果极好,说是半刻绝对不增不减,这会乌见月的脸颊已经消肿了。还没等古老开口,门外就一阵闹腾。
“哎呦,慢点慢点,小祖宗”
“不行,仙尊到了,这次又受了好重的伤。”
“死不了死不了。”
“……”
只见一只黑色长靴踏进来,一身玄色衣裳走动间带起银丝闪烁,玄色覆盖之下影影绰绰的红色闪现,腰间配一血玉葫芦坠着同色流苏,束腰也是红色,无端给人感觉一丝“骚包气”,就连随意一礼也是风流自成。
乌见月坐着不动,立在身侧的古老回敬。七苼抬眼看着座上的人,一眼相中了座上人的伤,止了血的伤口仍是可怖的,当即眉毛一挑便道:“今个儿到没上回厉害了,小丫头。”
这会不疼了,乌见月唇边泛着丝丝笑意:“泠泠只会这一句话?听多了我多少有些腻味。”
七苼好笑道:“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你才是,每次都把自己往死里逼,却还给我留了条活路?没让我圣手名声扫地?”
杏圆的大眼端的是无不可怜,小嘴一撇,软软糯糯的话张口就来:“泠泠,这可疼了。”
“……”七苼和古老都沉默了,只有躲在门后的少年这会子不知道是跑得还是被这湘川蜀语的软辣熏的,脸红到不知所措。
没有办法,这也是个小祖宗。泠七苼真的很无奈。
“喝了,止疼的。”乌见月接过七苼扔来的血玉葫芦。葫芦小巧,红白各半。乖乖喝下药,顺便把葫芦收回自己的满香囊。
开什么玩笑,泠七苼的血玉葫芦,天下难求,修真界求来储存仙草毒药,仙草进去药性翻倍,毒药进去亦是;凡世人们求来博美人一笑,那纯正的血色,或是丝丝缕缕的盘桓于瓶身,或是完全包裹,无论做成什么试样的装饰品都受女子的狂热追捧,千金难求。
只是这份狂热中,玉葫芦与泠泠的颜色各占几份就不得而知了。
“多谢泠泠。”乌见月笑的眉眼弯弯,眼睛里的小得意怎么也藏不住,梨涡里载着的都是小算计得逞的满足,看的七苼无奈又好笑,坐着的这位是真祖宗啊。
这个是个招架不住的。
只好转移注意,看向门口,待看清楚门后人笑脸烧红,倒是玩味兴起:“刚刚不是还火急火燎的,这会子躲什么?”。
被人突然提起,才在门后着急忙慌的整理衣冠,只是慌乱中也不忘记瞪七苼一眼,少年人的眉眼还是稚嫩的,没什么威慑力。七苼就这样笑的一脸温润无害的看着他,总不能只有我憋屈不是。
少年才到男人胸口,水蓝色的衣裳在满室烛火的照映下像雾霭缥缈的青荧山让人看不清本色,水墨青花的玉冠高束着头发,标准的一字剑眉下带着星烛闪烁的眼,下垂的眼尾无辜稚嫩却也携裹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连带着莹白如玉的皮肤都透着朝霞的明媚,总之就是精致的不像话。
“仙……仙尊安”开口倒是闹了个趣儿,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才开口三个字就打了结。
“噗。”这一声笑的不合时宜,少年礼还未及拜完又回身瞪了七苼一眼,七苼只当看不见。
“小公子,你用拜师礼见我,可行错人了。”乌见月唇边的笑意始终不减,错身走开并未受礼,这几句话讲的慢悠悠的,却让少年更是羞愤,脸色红白交错,好不热闹。
泠七苼到底出的什么馊主意。
猛一抬头想说些什么,看见的仙尊的伤,少年面色定格在了白色,低头解释“我……”,话还没出口却又才发觉仙尊并未受礼,少年面色又白了几分,可再难看的表情放在这样一张脸上也是好看的。
“我什么,小公子舞象之年可比还我年长一岁。”边说边挥手,少年只觉得有一股温柔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拖了起来。
可是这个人就在眼前,要怎么甘心,怎么放弃。
“听闻仙尊武艺超群,及笄之礼上与门派三十二位高手比拼,一举拿下门派长老之位,全派无人敢议,我阿娘说过,学无长幼,达者为师,恳请长老收我为徒。”少年终是不死心,无不急切又哀求的说道。
“不收。”
这事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就在几个月前,无不震惊乌见月于及笄之年,坐上了云生楼长老之位,那场比试修真界六大门派的人都做了见证。而大多数人则是震惊于那场胜景,从来没有哪个门派能为派中弟子举办如此盛大的及笄礼,而且仅仅只是及笄礼,那是连街边孩童都记得的盛况,哪怕是欢凝阁的独女也没有享受过这份荣光。乌见月一时间风光无量,可传闻传多了就不一样了,有人说乌见月是天纵之才,莫说年纪轻轻了,可说尚且年幼就恭居尊位;也有人说乌见月深得云生楼掌门的喜爱,以一门门派的长老之位做她及笄之礼,只为博红颜一笑;更有甚者说,乌见月在比试前一夜给三十二位长老下毒,胜之不武诸如此类。
七苼看着乌见月的笑颜一点点敛去,倒是收起了往日里肆意轻浮的模样,难得安静。
乌见月就那样盯着少年。
生的真是好看。
被拒绝了,少年的面色白里透着红,眼圈红红的,连鼻尖也是。
乌见月依旧不言,这人怎么哭着也好看,真是……挺赏心悦目的。
古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仙尊,先让泠先生先看过伤吧。”受伤的人不急,疗伤的人也不急,可真是急坏老头了。
“嗯?好啊。”说完也不看那少年,转身走向疗伤室,泠泠不紧不慢跟进去,经过少年身畔时似感叹般自话自说道:“她这伤估计要养上一段日子啊,怕是又得留几天了。”顺手拍了拍少年肩膀,便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