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蟹引·心非
回过身,连穗恰巧看见屋檐掉下一块青瓦,碎在地上,她鼓腮道“屋漏偏逢连夜雨!”
处理好瓦片进屋,她将院内久晒的短梯移至檐下,垫脚放上一簸箕的蔬果干。拍拍手,看向屋外空荡荡的一片,涂山村的人东奔西走,城内城外,回京师的回京师,回不去的也想离京师近一些。
连穗靠在墙边,摘下麻布围裙,身着云雁图样的素衣青裙,倒有几分雅致…她苦苦一笑,“都走吧…走干净了!本姑娘再把这被土匪打劫的小屋好好规整一番!”
想到屋内还有一个累赘,连穗转身掀开门帘。
灶上的黄米粥已经咕噜咕噜,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连穗舀过半碗放在一旁,自己和着馒头喝下一碗。
放着的粥已半凉,她端过走向屋内,一下坐在凳子上,四下一看,将碗放在床头倚靠的红色大木箱上,又扶起床上那人,再去端那黄米粥。
当她想像昨日那样重复那个喂食动作时,捏过那人两腮,看那人的模样有些不同,如此绝色,既是在这素衣麻布映衬下,又是这样的情状,连穗觉得有趣…
她看那人翕动的长睫,男人闭着的眸子有一种不可琢磨的深沉,她不由想象这人是遭逢何种变故…
待伸手取过汤勺,连穗不知自己捏住那人的左手也顺势一松…
“是要呛死我吗?”
连穗一惊,侧头呆呆看向床上那人,刚刚那有些低哑的声音,分明就是他发出的,可那人仍闭着眼睛…
正当连穗打量着那人,闻得窗外鸟雀啄食蔬果干的叽喳,她看见窗外阳光也透过支摘窗,白白净净地落在窗柩—
再回首,一双眸子盯住自己,那人睁眼,竟有书中那神仪明秀,机巧忽若神的气韵。
只一开口,连穗又觉那人再是清贵,怕也只是金玉其外。
“原来是一个山野村妇…”,那人嘴角弯起的弧度淡淡,也没有太多生气。
“你也不过一只落魄草鸡——”,连穗一笑,只将勺子种种放入碗内。
那人一瞬愠怒,又无畏一笑,似乎口是心非,并不情愿地又张了口,“你怎知我落魄?不过在下还是得承蒙姑娘相救!”
连穗一笑,“你衣着不菲,想是…”
只见那人闻言激动地似要起身,“帕子”,他叫道,只牵连着那不能动的半身,发出一身痛吟,又重重地向后倒去,苦笑一声,那眸子又淡淡闭上。
连穗看那人模样,从一旁不知什么地方取出一块帕子,“是你昏迷那日怀中带的,你的旧衣已经破烂染血,为了避人耳目也烧掉了—”
男人睁眼,看那缎帕上的红樱,一瞬暗淡…
他连伸过手接过的本事也没有,连穗摊开给他看,想着他应该会安心些。
“是你心爱之人所绣?”连穗问道。
那人闭目不言,半晌来了句“村妇,莫要胡乱揣测!”
连穗一笑,“那么…落魄的草鸡?你这条命还要不要?”
见一双眼睛又再睁开盯着自己,“为什么要避人耳目?你是谁?知道多少?”
连穗不紧不慢,心想这人真是可笑,“如你所言,我只是一个山野村妇。不过,这样叫来不太雅。你从涂山山顶滚下来,大概也没想到救你的恩公会是什么模样…也不必多问,心情好叫我一声恩公,不好,你就闭嘴!”
连穗起身,没好气道,“你衣着不凡,多半是上邶贵族人士,上邶与安槐已达成和解。我救你无伤大雅,其他人我也会救的!要不要活全在你…”
男人闻言一笑,“得姑娘费神救治,在下自当惜命。”
说罢轻咳两声,连穗见那人面色实在不好。又端过勺碗,面无表情地喂下那人一勺黄米粥。
一勺又一勺,那人同样面无表情地喝过,连句谢谢也不说便闭上了眸子。
午后的阳光洒在深蓝被褥上,暖暖的,连穗看着,她同情那落魄草鸡的遭遇,又觉得这人真不讨喜。
连穗没再管那人,出了院子洗了连日的脏衣服,叉腰望向正空当照的太阳。又不厌其烦地拾掇过院中新栽的小花,那是一株兰花,开花的时候是蓝色。她放眼看去,院中种着一棵大大的樱桃花树,已经结了好多花。
她不由想到,刚刚缎帕上绣的花,明明和实物不同,却还是让人一眼知悉那是什么花类。
午间,连穗径直走向里屋搬出一把躺椅,她实在太困了,便在那樱花树下合上了眼睛。约莫一个时辰,便利落起身,将那躺椅搬到炕前,不偏不倚放在那瘫子前头。
连穗自知挪动躺椅的动静该是惊了那人,原是在院中觉察到一阵凉意,却不能回自己的小炕上安寝。
“该怎么联络你的家人?”连穗平静问道,“让他们尽快接你回去,或许也不耽搁你的病情…况且…”
“我没有家,哪里也不去。姑娘若嫌累赘,早该让我在那山上被野狗叼去,既救得我,又任我苟延残喘,是我孽报…”
连穗一时无语,见那人始终没有睁开眼,又有些无奈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了你。”
“是你让我活的,能在这穷乡僻壤立足,说话也是不完全粗鲁,姑娘就算不是出身名门,也自有过人本事,救我之命,周全一切。”
连穗闻言起身,没好气道,“那便随你!我可不是什么名门小姐,待粮尽水绝的时候,我们就抱着一起死吧!”
连穗又觉自己粗鲁失言,见那人似有笑意,连穗道“是把你扔出去,你自生自灭吧。”
二
炒了蔬菜腊肉,连穗闻着饭菜香味,心情好了不少。将饭菜全部盛至桌上,便大快朵颐。当然,不忘给那床上的人盛上半碗放置微凉。
“照顾”的本事,是祈连穗二十年独自一人生活在深山老林,时而救只兔子,时而喂喂小鸡养成的。
连穗大快朵颐,喝过茶,饶有兴致地看向床上那人,身高八尺,中午那单薄的米粥下肚,恐怕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床上那人也并非草木,心想若非眼下受制,这山野丫头此等怠慢该是死一千次了。
“你叫什么名字?”连穗道,“我本无意得知尊驾名姓,若是敌国叛子,只会招惹杀身之祸。”
连穗见那人似乎隐忍不发,“那我只能叫你小野鸡、小野人了…”
男人闻言,侧头淡淡,扯下的嘴角忽又弯起,“姑娘不是说,在下是你的情郎吗?怎会没有称呼?”
连穗闻言一惊,原来他早就醒了。那大夫给他换药查检
的时候,他也没吭一声。这人该是多么城府深沉,不可琢磨。
连穗正想着,那男人看见女子变了的神色,只抬头,目光有神,“在下并未娶妻,若姑娘心无所属,初见乍欢,此心怦然。以身相许,也未为不可!”
连穗看见那人的模样,朗目皎皎,说这话的时候只是那般认真,别有一番不再瘫痪一般的丰神飘洒,只令人不敢直视。自悔常年在这深山老林,的的确确没见过多少美人美男,才会失了自持。
“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等登徒子!”连穗转身,“只是在这深山,少见人罢了…”
男人一笑,又叫道,“女人,还不把饭菜送来!”
连穗讥笑,若是真有一丝心悦,有怎会连自己姓甚名谁不问,这般呼来喝去。
虽是这样想,却听见那人腹中似响。
连穗耷拉着脸拿了饭菜,坐在床边,一边喂过那人,一边说道“你要早些好起来…”
男子听来这话只觉像是关心,可连穗下句话便彻底粉碎了这一温柔假象。
“我看不上你,你赶紧好了离开…不要耽搁本姑娘的大好时光。”
男人闻言,嘴中的食物似乎无味,久久没有咽下。
“吃快点,晚了就没有了”,连穗有些不耐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