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粉色迷雾
q市飘雪时，天空是淡粉色的。那层薄薄的粉雾在空气中弥漫，与屋顶上、树枝头的白雪毫不相干，让人惊诧不已。
孟冬成了曹冬宝的粉色迷雾，她在雪中到来，又在雪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曹冬宝始终无法忘怀，2001年9月11日，他被李伟杀死那天，孟冬脸上惊恐的表情。足球赛之后，她的出现和他悲剧的命运构建成一种隐形的联结。
今天距离9月11日还有119天，距离曹冬宝寄出第二封信过去了22天。这22天里，他每天都想收到孟冬的回信，也会不断地问自己：911的悲剧会在这个时空重演吗？
窗外阴云密布，几声闷雷过后，雨点稀稀拉拉地落在窗户上，与杨树叶上的沙沙声形成美妙的二重奏。
曹冬宝莫名其妙地高烧到38度。新爸妈去学校请假，让他在家中休息。他本以为新爸妈至少会留下一个人陪自己，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眼下暴雨将至，他们该回来了吧。
曹冬宝肚子很饿，他又冷又饿。他把被子蒙在头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在睡梦之中，记忆再次将他左右拉扯。
晚自习结束后，高柏麟走过来对安家星说：
“卧槽，美国双子座被一架飞机撞塌了。”
“双子座，你是说纽约的世贸中心？”
“是啊，太吓人了。”
“是恐怖袭击吗？”
“我不知道，赶紧回家看新闻。”
“走，我估计中央台肯定直播。”
他们抓起书包，跑向自行车棚。
“可是，这美国传来的消息，你咋知道的？”安家星问。
“我有bb机啊。”
“牛逼，你爸给你配的？”
“嗯呢，一个小摩托罗拉。”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显摆。高柏麟的家境好，有这种高端玩意儿并不稀奇。当然，安家星的条件也不差，他爸说初中毕业再给他买，不过他对bb机没兴趣，他想要个大哥大。
“你爸的大哥大没给你用几天？”安家星又问。
“用那玩意儿干啥，我能给谁打电话呢。”
高柏麟说得在理，他自己有大哥大，他的朋友们没有，除了装逼没别的用处。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推着车子走出校门。高柏麟想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吃，便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让安家星等着他。而安家星则对人群中的横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曹冬宝！”
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同学，你愿意审判曹冬宝吗？”
是孟冬的声音。
“曹冬宝！”
那人还在叫他。
“同学，你愿意审判曹冬宝吗？”
还是孟冬的声音。
他的耳边交织着两个声音，一男一女，一声感叹一句疑问。他觉得头晕目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片刻之后，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脑门上，一个男人说：
“坏了，好像又高了。”
“我摸摸。”这次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咋这烫啊。”
“冬冬，醒醒，爸爸带你去医院。”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高柏麟和横幅都不见了，眼前是一对中年男女。他眨眨眼，才发现他俩是他穿越之后的新爸妈。
新妈俯下身问：
“冬冬，哪难受啊？”
“我饿”
“呀妈呀，孩子饿了，中午饭都没吃吧。”
他没有力气回答。
新爸扭过头质问她：
“你不知道回家给孩子做午饭吗？！”
“他平时都在学校吃。”
“平时？他今天生病在家，根本没去学校。你是怎么当妈的！”
“我忙起来就忘了你这个当爸的也没管孩子啊！”
如果不是浑身无力，曹冬宝真想朝他们的脸上呼两个嘴巴子。
——我特么都这样了，你俩还有闲心吵架。
新妈没了主意，率先停止争吵。她说：
“那咋办啊，先吃饭还是先送医院。”
“你给他热点粥，我去门口拦辆车。”
“快去快去。”
说罢，俩人分头行动，又没人管他了。他只好打起精神，自己动手穿上衣裤。
——窗外的雨这么快就停了？亦或者，是我的梦里在下雨？
房间里寒气逼人，温暖的被窝将梦境和现实各分两边，他刚想钻进被窝，新爸闯进来，吵吵把火地说：
“冬冬，走，出租车在门口等着呢。”
新妈也从厨房出来说：
“我把粥装饭盒里了，路上吃吧。”
“走，我扶着他，你去开门。”
就这样，曹冬宝在他俩的搀扶下，迈上一辆红色的捷达车。
他的精神恍惚，游走在清醒和糊涂之间。
他突然发觉这座城市好大，大到没有边际。大海不是陆地的终点，天空上面还有天空；五彩斑斓的楼房在车窗前划过，司机用本地方言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他努力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是很快在新爸的腿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的手上扎着一个针头，头顶上方一米处挂着一个吊瓶，身边没有半个人影。
病房里忽地出现一团粉色的雾，一个女护士从雾中向他走来，身上穿着雪白雪白的白大褂。
——是孟冬！她笑起来可真漂亮啊。
曹冬宝用力地挤出微笑：
“你来看我啦。”
“是啊，”她摸摸他的额头，轻声地说，“你继续睡会，体温降下来了。”
“谢谢，”他想拽住她，手却使不上劲儿，“你不怪我了吧。”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呵呵，那可太好了。”
“从来没人像你一样，写信安慰我。”
“我希望你能过的幸福。”
“即便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依然会幸福的。”
他望着对方天使般的容颜，真想吹散那层粉色的雾，真真切切地把她印在眼里。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摇晃着说：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自杀？”
“呵呵，是有点儿。”
“放心吧，我才不会那样傻，我的人生还长着呢。”
“你能这么说，我太高兴了。”
“我猜，你穿越回来，就是为了救我一命，嘻嘻。”
她笑起来更迷人了。
“你知道我是穿越回来的？”
“当然，我在那边儿有线人。”
“呵呵，我先是救下赵杰，接着又救下你，这次穿越太值得了”
说这话的时候，曹冬宝只剩下一丁点儿力气，他仿佛耗尽了自己的一生，照亮了别人的前程。
片刻过后，她重新开口说：
“你不要忘了，还有一个更伟大的目标哦。”
“更伟大的目标？”
“对啊，美国911死了那么多人，你不去救他们吗？”
“可是他们在美国，我咋去救呢。”
“呵呵，”她露出洁白的牙齿，“你那么聪明，会想到办法的。”
“我聪明？还是头一次有人夸我聪明。”
“那当然，他们夸的是安家星，不是曹冬宝。安家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安家星曹冬宝我到底是安家星还是曹冬宝？”
“嘻嘻，”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你猜。”
“孟冬，”他祈求般说道，“你能不能给我回封信？写什么都行，什么都不写也行。”
她好像很惊讶，反问他说：
“我给你寄的信，你没有收到吗？”
“你给我回信了？”
他焦急地等待，然而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过了一会，病房里的粉雾渐渐消失，孟冬走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安家星，千万要记得‘更伟大的目标’啊。”
“孟冬，你去哪？！”
曹冬宝挣扎着起身，却只有脖子能抬起来一点点。
粉色迷雾渐渐消失、孟冬的声音也越飘越远，曹冬宝再次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冬冬，你醒啦。”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是新妈坐在床边。他问：
“妈，这是哪？”
“医院啊，咋样，还饿不饿？”
“不饿，我爸呢？”
“在外面抽烟呢。”
“外面没下雨吗？”
“没有啊。”
“啊？”
吊瓶里还剩下一点透明的液体。他继续问：
“现在是哪年？”
“2001年，傻孩子，烧迷糊了吧。”
“哦。”
“医生说你降温之后就会好了，别怕。”
“我不怕。”
曹冬宝从没见过新妈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她的脸盘很大，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孟冬走了吗？”他问。
“谁是孟冬？”
——她果然走了，或许她从未来过。
“高柏麟呢？”
“冬冬，你说的这两个人，妈都不认识啊。”
他失落地沉默，身边传来新爸的声音：
“孩子说啥呢？”
新爸走进病房，抖落身上的烟灰。
“说什么冬，和姓高的同学在哪，我哪认识啊。”
“冬冬，你说的是你同学吗？”
“是”
“老曹，咱得多关心孩子，同学来了咱都不认识。”
“我不认识理所应当，你怎么也不认识。”
“我怎么就非得认识？”
“你成天被老师叫去学校，还参加家长会，不应该认识吗。”
“那下次你去！你连儿子在哪班都不知道！”
“我去你赚钱吗？”
“赚那么点钱还好意思说。”
“总比你输钱强。”
如此熟悉的桥段，让曹冬宝坚信这是真实的世界。
这他妈哪是为人父、为人母的大人，分明就是俩个吵架的小孩子。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要他看，不如说“幼稚父母的孩子早成熟”。
他终于有了一些力气，朝他俩大喊：
“你俩别吵了，再吵我拔管了啊。”
说罢，他作势要拔掉手上的针头。
他俩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新妈拍着他的手说：
“这傻孩子，还知道‘拔管’呢，哈哈哈哈。”
“冬冬，你要是拔管了，爸爸可就三九天吃冰块——凉透了啊。哈哈哈哈。”
“这话说的，凉透的不是你，是孩子。”
“那孩子凉了，我不是也跟着凉了。”
“你要是凉了，我也该凉了。”
“哈哈哈哈哈。”
他俩在曹冬宝的耳边发出刺耳的笑声。
——妈卖批，这两个大白痴。
被他们气得胃疼，曹冬宝又大喊：
“我想吃烤串！”
新爸胸腔里发出浑厚的声音：
“行！一会出院，咱先去吃烤串。”
新妈嗔怪说：
“生病呢，吃什么烤串。”
“孩子想吃就吃。”
“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懂！”
“你要是不服，咱们去找医生问问。”
“问就问，一个小感冒，还不让人吃烤串了？！”
——妈卖批，又是没完没了的争吵。
穿越之前，安家星的父母整天愁眉苦脸，搞得他心情不好、脾气暴躁；现在，曹冬宝的父母整天大吵大闹、嘻嘻哈哈，虽然听着也烦，却让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个时候可不能笑出来。
他说：
“你俩，要吵出去吵，要不就给我小声点儿。”
“好好好，爸爸想逗你开心。”
“冬冬别生气啊，你爸开玩笑没轻没重的，我揍他。”
他懒得跟他们掰持，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都怪你，孩子生病还大喊大叫的。”
“是我先喊的吗？”
“行了，闭嘴。”
“我谢谢你俩。”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出院之前，医生诊断曹冬宝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回家歇歇就好了。
可是他的幻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时空的人交替出现、甚至混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敢把这事儿告诉父母，只好写信求助孟冬。她的地址成了他的“树洞”，接收着“皇帝长了驴耳朵”般的秘密。只是新写的信件从未寄出，和她的内裤一起，静静地在抽屉里躺着。
“孟冬：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我猜可能是学业太忙，或者还在生我的气。我愿意为两年前做过的事情道歉，你为什么不愿意原谅我？
曹冬宝
2001年6月2日”
“孟冬：
我查了一下你的名字，你是冬天出生的吗？好美的名字，以后我叫你‘小阳春’怎么样？风和日丽，温暖舒适，那才应该是真正的你啊。
曹冬宝
2001年6月15日”
“孟冬：
我又梦见穿越之前的事了。我第一次见你，也是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美国发生了911事件。你还记得我吗？那天晚上我死在你的面前，你应该印象深刻吧。
2001年6月23日”
“孟冬：
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因为你，我跟赵倩分手了。你肯定乐于看到这个结果。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我之所以对你百般迁就，只是想让你忘记过去，继续生活罢了。
就这样，再见。
曹冬宝
2001年7月1日”
2001年夏天，曹冬宝像是同时与两个人分手。一个是从未在一起的幻觉，另一个是天天在一起的现实。而他本人到底属于幻觉还是现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那团粉色迷雾下面的，究竟是哪一个时空？
也许当粉色迷雾再次出现时，曹冬宝便可以穿越回原来的世界。
他要把这个发现告诉安家星，他要找到那团粉色迷雾，他要自主决定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