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疯了
自从“赵杰的死”在曹冬宝的心中生根发芽，他始终认为上天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就是要救赵杰一命。
2000年到来之前，他把对未来的期盼，化作日夜的翘首，总以为新世纪会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可当那一天终于到来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跟原来一样。
杨悦依旧选择与安家星并肩站立——无论他使出何种话术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这让赵倩整天闷闷不乐。她为他的失恋感到自责，也为自己的失败感到痛苦。
最终是赵杰的一席话，点醒了曹冬宝。
“哥，你不觉得赵倩对你有点意思？”
他俩把赵倩送到家，然后骑车离开。
“哥，我觉得赵倩不比杨悦差。”
曹冬宝不耐烦地问：
“你啥意思？”
“哥，你真看不出来吗？”
——卧槽。
曹冬宝茅塞顿开。原来一个开朗的女孩喜欢一个男孩，就是任其开玩笑也不会生气，即使生气也会转眼就好？
——赵倩真的对自己有意？
他们并肩骑车，徜徉在昏黄的路灯下。只有这时，他穿越之前的阴郁气质才会若隐若现。
“你别看她大大咧咧的，其实她的内心渴望被人保护。而且她特别爱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只要你俩在一起，我准能看到她的酒窝。”
“哥，我真觉得她喜欢你。”
赵杰在他的耳边碎碎念。他按捺不住烦躁的情绪，怼他说：
“我看是你喜欢她吧。”
“哎呀，不是的，我坐在你们身后，能看出来她下意识的动作。”
“还说不喜欢，你没事老偷看人家干啥。”
“哥，你误会我了。我上课听不进去，往窗外看的时候能扫到你们。”
曹冬宝望着眼前的红绿灯出神，没再理会他。学校旁的十字路口是“平行四边形”中的一个钝角，是他们每天送赵倩回家的必经之路。
——如果没有穿越，我恐怕早已离开这个平行四边形，去一中上学了吧。
思虑这些终归是徒劳，就像20世纪一定会逝去，21世纪不会停止它的脚步。
“哥，绿灯了。”
曹冬宝再次踏向脚蹬子，自行车轮滚滚向前。
“赵杰，”他问，“你对未来有什么期待吗？”
“我想去美国。”
“美国有啥好的。”
“我听说美国精神是自由和平等，人人都有说‘不’的权利。而且，我想去体验一下资本主义。”
“资本主义哪有社会主义好。”
“也许没有，但是我特别喜欢听他们说英语”
“像赵倩一样？”
“对！她说得太流利了，跟美国人似的。”
“呵呵，她爱听你唱歌，你爱听她说话，你俩真是天生一对。”
“哥，你别逗了。我看过她用英文给你写的信，卧槽，写得太牛逼了。”
“信？我咋没看过。”
“啊这”
他们并驾齐驱，向学校东边的巷子里骑行。
“其实，我不知道那封信是她写给谁的，上面没有姓名。”
“那你是怎么看到的。”
“啊？”
“快说！”
“有一次，我看她小心翼翼地把一张纸夹在书里，我我没忍住，中午放学的时候偷看的。”
“你小子行啊，”他放声大笑，“明天我就告诉她，哈哈。”
“哥，别介啊，我这是帮你呢，她肯定是给你写的。”
“别扯了，她坐在我旁边，有啥事不能直接说。”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女孩子，不是啥都说的。”
“哼，你还挺懂。”
“我不懂”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赵杰的声音越来越小。
后来，他没再提起相关的话题，直到他们在桥头分手。他往西，回到兴龙里；他向东，去到人民里。
往后的几天里，曹冬宝仔细地观察了赵倩的外表。他也想了解她的想法，可是他对女人，那简直是一窍不通。
赵倩笑起来确实有两个酒窝挂在白皙的脸蛋儿上，让人觉得调皮。她经常把粗黑的辫子扎得很低，紧紧地贴着后背，与那双白腿形成强烈的对比。她的腿型修长，细且直，柔软且有活力。唯独让曹冬宝喜欢不来的，是她常戴着黑边眼镜，像化学老师一样严肃且死板。
夏天的时候，他喜欢骑在她的身后，因为那样可以看着她反复起落的双腿——她的膝盖总是微微地向内收紧，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21世纪的第一个夏天，他遵守诺言，达成目标——以年级第49名的成绩与赵倩一起考进一班。这让老师和同学们感到震惊。然而他却满是遗憾，因为赵杰没能突破自己，留在了二班。
他们三个人尽量保持一起放学回家的习惯，可是偶尔时间对不上，而且他有一点点私心——他想让杨悦和安家星看看他和赵倩在一起的样子。
他短暂地忽略了赵杰。赵杰也识趣地故意躲开。后来他才知道，赵杰是想给他和赵倩独处的时间。
2000年10月23日，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赵倩肚子疼，让曹冬宝放学后在教室里等她。
曹冬宝站在窗户前，望向后门的老杨树发呆，想起了穿越之前的日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这样放弃了杨悦，选择了赵倩。她俩都漂亮，但是性格迥异。把杨悦交给立志成为一个好人的安家星，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结果。
他忘记了时间的存在，直到自行车棚里的吵闹声渐渐消失，直到赵倩一把推开教室的门，有气无力地说：
“学校的厕所太恶心了。”
他看她的样子有些滑稽，嘲笑说：
“我从来不在学校上大号。”
“哎呀，别说了，走吧。”她靠在门上捂着肚子，“我刚才从操场过来，听着校门口乱糟糟的。”
“放学了，肯定乱。”
“不是，好像有警车的声音。”
“又有人打架了吧。”
“也许吧，你帮我拿下书包。”
“好。”
他拎着书包起身，突然被窗外的路灯晃了眼。
“你说，有警车的声音？”
“是啊，要不就是救护车，我分不清。”
听到这句话，他的身体如触电般酥麻，“电流”径直往天灵盖上蔓延。
“坏了！赵杰出事了！”
他飞也似地穿过课桌，扒拉开挡道的椅子，把书包交给赵倩说：
“我在校门口等你！”
楼道里的石板地怎么这么滑，他冲向楼梯口时差点摔一跟头。赵倩在班级门口喊着什么，他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地板震动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呼喊声。
他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随后在秋风的扶动下向脑后流去。“赵杰的死”被他渐渐淡忘，而他对此竟然毫无察觉。
“赵杰！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他的叫喊声在空旷的校园里回响，没有回应，没有回应。
校门口的石板路与天空混为一谈，警笛声跟着赵杰一块儿走了。他的车子躺在石板路上，血迹未干。
夜色寂静，空无一人。
曹冬宝独自站在赵杰离开的地方，忽地迷失在这片乌黑的夜色之中。他想起那条巨大的横幅，和劣质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同学，你愿意审判曹冬宝吗？”
——带我回去吧，带我回到穿越之前的时空。我从未思念过20世纪，你为何要带我来到这里？！穿越，穿你妈的越！
他的眼泪在脸颊上被风干。他抬手抹去对赵杰的思念，仿佛陷入偌大的空虚之中。他的前方什么都没有，21世纪是个黑洞，把他吞噬进入无边的黑暗。
“干嘛呢？！”
“说你呢！放学赶快回家！”
身后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过了一会，有人来到他的身边。
“明早再去看他吧，在这儿杵着有啥用。”
他转过身来，传达室的大爷正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你们这些孩子，忒不让人放心，整天就知道干仗。”
“”
“你瞪我干啥，赶紧回家！”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大爷，他的大爷和蔼可亲，不是眼前这般模样。他想穿越回去，现在立刻马上，回到安家星的身体里，再次和大爷点头微笑。
“你这孩子！聋了？”大爷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俩关系好，明天再看他不一样吗？”
——明天？赵杰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有明天？
他的视觉和听觉系统在巨大的错愕之中恢复了原有的功能，与身体合二为一。
“你说啥？”他问。
“我让你赶紧回家，还我说啥，我说啥你能听呐。”
“你刚才说，让我明天去看他？”
“是啊，咋滴，医院不让疯子进吗？你这孩子。”
“他不是死了吗？”
“死你个”大爷憋住脱口而出的话，换种口气说，“死啥啊，谁说他死了。”
“他没死？”
“我看你这孩子真是疯了。”
大爷撂下这句话，转身走向传达室。
赵杰没死！
此刻，夜空中的星星为他点亮，校园在他的面前清晰起来。
赵杰居然没死！
大爷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幸福使者，带着21世纪的最新指示，通知他任务已经完成，警告他要坚信相信的力量。
他向天空挥舞着拳头，双眼紧闭嘴角上扬，不自觉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他感谢上天，感谢它让他重新活了一次，感谢它把他的好朋友留在这残酷的人间，陪着他继续屹立在21世纪的大地上！
------------
控制中心里，全息大屏打印出振奋人心的提示：
第102号病人实验成功，接受药物治疗后效果良好，等待系统终止
------------
曹冬宝在悲痛与激动间徘徊。
赵倩推着两辆自行车，艰难地向他走来。
“曹冬宝！”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再不接过去，我把书包扔了啊。”
她用尽力气冲他嘶吼，而他竟觉得那吼声宛转悠扬。他享受这无与伦比的歌声，高声呼喊：
“扔吧。我啥都不要了，我只要赵杰！”
“曹冬宝！”
赵倩撒手，一辆自行车“啪”地倒下。
“你去跟赵杰搞对象吧！”
她把书包扔到他的面前。
“曹冬宝！”
他仿佛听到了哭腔，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时刻。
“我肚子疼！”
她真的哭了。
他忽地睁开双眼，兴奋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他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要把她当做神，让他起死回生的神。
他冲过去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兴奋地说：
“赵杰没死！哈哈！”
他笑了，越笑越大声。
她像是被我吓到了，吓得手足无措，吓得噤若寒蝉。另一辆自行车也“啪”地顺势倒下。
此刻，月光温柔地打在他的身上，告诉他永远不要放弃。这月光来自另一个时空，像极了他的亲生父母。
不知过了多久，赵倩声音沙哑地说：
“我有点喘不过气，咳咳。”
她在他的怀里用力挣扎。
“曹冬宝，你放开我。”
他醒了，他的梦终于醒了。他的灵魂永久地属于了这副身体和这个时空。
“对不起。”他解释说，“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他们立刻离开对方的身体，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哦，没，没事。”她低下头。
也许她的脸红了吧，他不敢看。
“你刚才说，赵杰怎么了？”
“哦，放学的时候他被吴西昆扎了，不过他没死，嘿嘿。”
“啊？！”赵倩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还笑得出来？！”
“我高兴啊，”他笑着对她说，“你不高兴吗？”
“曹冬宝！你还是人吗？你的朋友被人捅了，你还高兴。”
“是啊，他还活着，我不该高兴吗？”
“我真是服了你了。”
说罢，赵倩背上书包，扶起自行车离他而去。
“喂，你注意安全！”
曹冬宝兴奋地向她挥手告别。
2000年10月23日，他再也不会忘记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