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余晟的往事（四）
那时，余晟幻想着能和她一起坐上全世界最先进的飞船，绕过地球一圈一圈，飞过月球背面，再绕过太阳，感受灼热，绕过海王星，观摩它蔚蓝的表面，再继续飞往银河系不管多少光年，不管驶向多黑的黑暗，即便是渺小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也好，是太空垃圾也好，不顾地球的时间，不顾宇宙的辐射，慢慢地和最爱的人一起变老就好。
那是余晟和她九百九十九天的纪念日，他在家等待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归来，她从火星乘坐着“月光号”飞回地球，而余晟准备好了烛光晚餐，把事先准备好的冰花放到桌边，那是北极的冰花。根据波利普提供的种子合成的新型物种，据说每九十九次才会开花，开花的时候它会在整间屋子中散播水分，再通过凝结空气水分形成蓝色的雪花落下。
直到那天，人类私以为是战争发生，世界流淌着满是核弹的谣言，殊不知彗星早已降临。
“紧急播报，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打响，请找到您最近的地下入口。”
“末日计划发动，我们是否能幸免于难？”
“好消息，人类提前建造了地下城市，请有序报道进入。”
“恐怕全球人口将因战争和饥荒等灾难而降到10亿到15亿人左右。”
新闻陆续播报着，余晟看着屏蔽的手机信号，他慌张着想打给最爱的人，可毫无反应。
只有留给他的一则新闻：“月光号”意外事故，正在紧急救援，ai计算幸存率无限接近0。
这几个字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是个梦。
余晟认领了她的遗物，看到墙上她满脸笑容的照片，冰花在那一刻破碎在了黑暗中。
后来的多少个夜晚，梦里的冰把逐渐冰花包裹起来，一层一层将寒冷带入到了他们的梦里，冰层一点点冻结了花瓣，那或许是余晟最讨厌蓝色的时候，那些冰层并不是白色，它们蓝得如同塞纳河畔画家的忧郁。
父母的离世给余晟留下了“瑞秋”，她陪伴着余晟走出了阴霾，或许没有瑞秋，余晟再也无法走出内心的冰点。
可余晟始终不相信人工智能可以代替人类的感情，她只不过是一堆高级的智慧代码罢了，模拟出人类的感情罢了。
阿努纳奇数据库中。
“共生链接已完成。”瑞秋与余晟的精神再次结合完毕。
余晟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越过这条十米的走廊，走廊两边，红色的墙面熠熠生辉。
“准备好了吗？余先生。”瑞秋再次询问我，脑海里浮现出了瑞秋真实的模样，蓝色长发漂浮在半空中。
“走吧。”
“如果走廊出现危险，我会接管你的身体，改变成战斗模式，所以需要你的权限，请不要慌张。”瑞秋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说是一条鱼，它被丢入了一条鱼缸之中，刚开始发现日子过得非常舒服，可越到后面，它开始厌烦厌倦，它发现这个世界太小了，它开始想去外面，到更大的海洋中去，直到某天，它很幸运的被主人放生了，它去了更大的海洋，后来，它被更大的鱼吃掉了。”余晟安静地向瑞秋讲述着这个故事。
“它可真是可怜。”瑞秋发出同情的声音。
“我们人类不就像这条鱼一样吗？”余晟继续说道，“那些大鱼不过是把小鱼当成很普通的食物罢了，捕食我们也是一种习惯本能，对它们来说只是一餐晚餐。”
“可阿努纳奇并不是本能习惯，他们甚至不需要吃掉你们来续命。”瑞秋一针见血。
“我听你这话讲的，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至少她对余晟来说还是个人工智能罢了，根本无法体会人类的渺小，况且她还是被改造过的高维人工智能，更不可能产生感情，余晟在最初的时刻甚至只想把她当做性致工具。
他凝视着眼前的红色长廊，这样的红色仿佛不属于任何一个色系，只是安静呈现在那里，它诡异但又安静，这条长廊就像是在赛博世界里的一只童话兔子，那么的不协调。
“走了。”
瑞秋一语下令，余晟跟随着她的节奏向前迈出了步伐，每一步都踩在了红色瓷砖上，每踩出一步，每一格方块就会亮一下，像是在幼儿园的跳房子般，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随着余晟踩过方块越多，下面开放的红色玫瑰花就越多。
“这是什么。”
“根据体感温度和触感正在解析。”
“再解析下去，下一秒我可能就会被吞噬掉了！”余晟开始慌张起来。
“根据分析，这是阿努纳奇的‘块’。”
“块？”
“相当于人类幼儿园中的游乐设施——跳房子下面的地块。”瑞秋一本正经的描述着。
他一头雾水，这些人类看起来很危险的红色方块居然是阿努纳奇最幼稚的东西？
“它们是多瞧不起人类，唉。”余晟叹气道。
“或许它并不是瞧不起，而是根本没想到人类会造成任何威胁呢。”瑞秋继续一本正经。
“你的意思是完全的无视是吗？”余晟不想再挑起这个话题。
“当然是这个意思，但我并没有想这样表达出来。”瑞秋玩文字游戏，但余晟并不喜欢她此时的俏皮话。
“还差两步即可到达。”
余晟以为这将是一场恶仗，没想到这么简单，当他走完最后一步，踏入客厅的刹那间，背后的长廊顷刻变化起来，红色消失殆尽，随之出现的是各种颜色的花卉与绿树，这些植物疯狂生长，将长廊装饰着像花园一般。
“阿努纳奇认识地球的第一个方式就是接触地球上的植物和动物，所以它们对这些人类快破坏殆尽的生命体格外喜欢。”瑞秋在脑海里向外望去，余晟能感觉到她的数据流正在变多，她似乎很喜欢这些植物。
余晟跟随着瑞秋的指引来到了客厅墙边，映入眼帘的是美不胜收的艺术画作，各种各样的颜色添置在画作上，这像是阿努纳奇吸收了人类艺术学之后创作出来的一幅画。
“这幅画就是数据库。”瑞秋向余晟表达出了一丝兴奋。
“这可是二维的。”余晟对于这样的数据库产生了一丝疑惑。
“阿努纳奇并不觉得连接人类数据有什么复杂的，二维形式的数据库展现更方便与人类交流，毕竟人类是三维生物。”瑞秋继续向余晟解说着，她现在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阿努纳奇导游。
“我该如何和这幅画作连接起来？”余晟询问着导游。
瑞秋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出一些千奇百怪的画面，在十秒钟后，她向余晟做出了解答。
“你只需要拿起旁边的这支笔，在上面随意画画就可以了。”瑞秋示意余晟，眼光挪向了这幅巨大画作的右侧，那里刚好存放着一只画笔。
“游戏到这里该结束了吧”老者的声音从余晟耳边传来。
随着声音落下，四周的墙壁上逐渐浮现出电子化的人类脸庞，余晟见过类似的脸，那并不是真正的人类，那是光明会用于战斗和杀戮的改造电子人。
他们银色纤维的身体穿过墙面，跳落到地面上，像一个个影子杀手。
全身用银色的材料武装起来，看起来并没有穿衣服，但其实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在狭窄空间迅捷杀人的原因，四个银面人，长相一模一样，四双电子眼凝视着余晟，他不由咽了口唾沫。
“干掉他！”老者一声令下，回音在整个数据库响彻起来。
“余先生，我现在需要接管你的身体。”瑞秋愉悦地说道。
“你可别乱来啊！”余晟貌似有点慌张，但意识正同意瑞秋连接身体的操作。
其中，面朝余晟的银色杀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闪到他身边，只见银光一闪，瞬间就来到了余晟面前，朝着男人的身体中间狠狠地划去。这一击快如闪电，仿佛要将余晟一分为二。
“我去！这是什么啊？”余晟心中大惊，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他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更是被冷汗湿透。
刚才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那银色刀刃竟然是隐形的，若非他反应够快，恐怕此刻已经命丧黄泉了。即使他避开了要害部位，但仍能感觉到空气都被那神秘的刀刃切开了，空中还残留着一丝炙热的气息。
“余先生躲得好，现在连接完毕。”
余晟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的身体逐渐被掏空，一股电流击穿了全身，瑞秋的意识连接穿过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血管，毫无缝隙进行了完美连接。
“我们该反击了。”
随着瑞秋的战斗意识唤醒，余晟只感觉到了比刚刚银刃更炙热的能量。
她运用着余晟的身体技能，使其发挥最大化能力，他在空中旋转，一手抓住了刚刚银面人的头，朝天花板扔去，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动作对余晟来说轻而易举，像踩死一只蚂蚁般。
被扔出去的银面人消失在了房间中。
“余先生，我劝你睡一觉，一觉醒来就结束了。”
“我是该睡一觉，现在我感觉视线模糊起来了”
余晟猜想可能是瑞秋技能最大化的缘故，毕竟他是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能量运输，余晟只能安心睡去。
只是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穿着蓝色的百褶裙，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余晟和她在樱花树下躺着，她亲吻着他的脸颊，犹如海风般清爽。
不知过了多久，余晟醒来的时候面前只剩下一个银面人机体。
他缓慢睁开双眼，双眸中满是惊悚，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银面人，“他死了吧。”
“死了。”
“其他的呢？”
“被丢出去了，留下一个让你报复一下。”
余晟走近一看，那具机体已经面目全非了，手臂都融化了，谁知道瑞秋是如何处置的。
“算了算了。”
“我们开始连接吧。”
“那个老头呢？”
“在十分钟内，他应该毫无办法，时间一过，他们将摧毁这里，现在，你还剩九分钟的时间哦。”瑞秋故意调高语调。
“阿努纳奇的数据库他们都可以摧毁吗？！”余晟大声问道。
“你刚刚也看到了，这里并不是多高级的地方，以光明会能力想要摧毁还是轻而易举的，很符合他们的作风，既然无法阻止你上传数据，那么就将数据库存储地完全摧毁。”
余晟猛然抓起了右侧的画笔，朝画作胡乱涂抹着，须臾片刻，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你没有搞错吧，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感觉到。”余晟有点气愤，不过很快他调整好情绪，毕竟刚刚是瑞秋救了他一命。
“并没有错误，可能是你的意识等级太低，无法进行传输链接。”瑞秋在余晟脑海中快速计算着连接可能性。
“看来我需要进行最后一项连接，余先生把意识给我吧。”瑞秋开口道。
他再次惊愕住了，意识如果给了瑞秋，那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完全被她侵占或者被吞噬？而他以后再也不存在了，这并不是没有可能性的。
“你相信我对吗？就像我相信你一样。”她缓慢着问余晟。
余晟似乎一直把瑞秋当做了她的替代品，但又完全没有接纳过瑞秋，内心依然设置了防线，毕竟，她是人工智能。
“请你相信我。”瑞秋开口道。
余晟回头望着刚刚躺在地上的银面人破碎的机体，随后点了点头。
“意识连接开始。”
这是余晟和她之间所拥有的全部美好回忆，透过瑞秋的眼睛，余晟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充满阳光般灿烂笑容的自己；也看到了因为某些事情而对她大发雷霆、面露恐怖狰狞之色的自己；更看到了她全息化之后小鸟依人般依偎在自己肩膀上那副幸福的模样；甚至还看到了每一年他前往墓地给她送上鲜花时的那份落寞与寂寥……然而每当回忆进行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她的意识就会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切断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睡一觉一样。”瑞秋的声音在余晟逐渐消失的意识中环绕着。
梦里的冰层开始融化，余晟感受到了一股暖阳倾灌在身上，那是从未有过的温暖，他睡在樱花树下，抚慰着手里的冰花。
一年后。
余晟听到了外面喧嚣的欢呼声，光明会颁布了一套全新的法律，然后从底层世界消失了，也不再评选出忠诚者，而余晟的脑海里好像安静了许多，总感觉忘掉了许多事情，有些很重要的记忆像被抹除了一般，但又好像曾发生过一样，他的梦里总会出现一个女孩，没有面容的女孩，可女孩的气息又像极了余晟离开她时一样，只不过这个女孩留着一头蓝色长发，眼里是深紫色的双瞳。
瑞秋给他留下的礼物中，唯一对他身体有副作用的，是来自时间的惩罚，他的时间流速相对于其他人变得愈发之快，而他的身体为了对抗衰老，后半生则需要用药物来维持生活。
后来，人类社会最大的联合党会——共产星际向余晟发出了邀请函，邀请他登上世界最大的海底观光潜水船，绕着地球海底环游一圈，而他，只想在北冰洋海底中找寻着梦中的冰层，可是，那深紫色瞳孔的女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