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父母于子女无恩论》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范二当即睁着眼睛说瞎话，“明公有所不知啊，我此次带来的粮食基本上都是我家叔祖父筹集出来借给叔父的，当然我也自备了一些带来使用，数量上却不是很多。如果明公实在有需要的话……”
孔融自幼就有让梨的美名，曹操的指责是“莫须有”的，他之所以用“不孝”来杀孔融，正是因为孔融的先祖孔子是主张孝的。
他显然已经明白，范二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孔融的理论不容于世，可要是他晚生一百年的话，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说到最后，他又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还在缓缓燃烧的铁炉。
子路垂头丧气地回去将经过告诉了孔子，孔子叹道，“你求人借粮，就应从‘借’字和‘还’字上做文章。”
这一次孔子亲自上门，范丹也是降阶相迎，遂又问起同样的问题来。
殷仲堪话中的关于归还日期和物品的保证，引用的显然是范二刚才所说的，关于范丹和孔子的典故。
孔子答道，“世上小人多君子少，借时欢喜还时恼。”范丹哈哈大笑，终于肯借粮给儒家了，孔子和他的弟子这才度过了饥谨。
一直与中枢争斗不休的外藩势力，如今也就剩下殷仲堪、桓玄和杨铨期这三个州了；他们掌握的军队数量，就算是合在一起，都已不如京城的卫戍部队和禁卫军了。
孔仪听他问出这样的一句话，顿时大跌眼镜。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非常痛苦的，但父母为了得到可爱的宝宝，就必然要经历这样的过程；就像想要得到酬劳就必然付出劳动一样，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由此可见，百姓们最害怕的乱世，又何尝不能是思想家们的乐土呢？
子路随口答曰，“星星多来月亮少，娶妻欢喜发丧恼。”范丹摇头，笑而不语。
因为他刚才对范二做出的保证，便是从范二杜撰的故事中引申出来的。
若是将这些粮食拿出来，救济所有受灾的荆州人，平均到每人身上甚至连一斤都分不到！
殷仲堪哈哈一笑，当即往前走了两步，向范二伸出了右手手掌。
将孔融的理论给曹操的，正是被孔融的好基友祢衡，他们和杨修组成了当时极为有名的“坑货三人行”；他们相互之间互相吹捧，极尽肉麻之能事，——如孔融称祢衡是“颜回不死”，祢衡称孔融是“仲尼复生”。
子路掉头再访范丹，到了范家后，抬手作叩门状，喊道，“范老先生在家吗？”话音才落，便有一个童子从草棚走了出来，随手拿起那秫秸，将他让进了院子。
在以孝治天下的时代，孔融的理论是大胆而一针见血的，因为后世的许多大师包括胡适、钱钟书、李敖等都不约而同地为这个理论点了赞。
到了第二年，孔子带着门徒亲自登门向范丹道谢并归还粮食，却因在路上遭遇了意外而没能一次性还清；他保证以后一定会还上，就算自己无法亲自到来，也会让子孙、门徒来代劳……
曹操于是派他前往荆州劝降刘表，想借刘表之手杀了他，想不到刘表却将祢衡当作上宾，每次议事或发布文告都由祢衡表态；后来祢衡又对刘表不恭，后者便派他到部将黄祖那里当书记。
范二和殷仲堪都不是傻子，他见人家话已至此，当然也不能婆婆妈妈的了，所以当即伸出了一只手掌，“五千石，我保证给明公最少筹集五千石粮食，这个数字只多不少。”
借粮给殷仲堪，同时意味着范二在向他站队，可殷仲堪的队伍是有那么好站的吗？
孔子向范丹借粮的故事，当然是杜撰出来的，将这些事杜撰出出来编成故事，那些人大概也是为了抑郁儒门的弟子罢？
所以怀胎谈不上什么恩情，孩子应该感谢父母的，不是生育之恩，而是养育之恩。
其实，五千石粮食并不算多，这些粮食最多也就够江陵人吃十天半个月的。
而被他所期望的殷仲堪，此时也若有所思起来，好一会才悠悠地说道，“听说你带了几万石粮食到荆州，不知现在还剩多少？”
曹操被封魏公后，便动了称帝的心思，有一伙人就趁热打铁地联名上书建议他称帝。
孔融的理论，也被后世称为《父母于子女无恩论》，——孔融认为父母有了孩子是一时情动，谈不上恩情。有了生命本身是没有恩情的，怀孕期间就像东西装在容器里，出生就像瓜熟地落，大自然再生的过程一切都是无比的和谐和自然，以至于谈什么恩情就庸俗了。
父母生孩子的第一动力是为了满足私欲——他们想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所以给予生命本身并没有恩情可言，并不是孩子主动要求来到这个肮脏窝囊的人世间的。
孔子说，“你没见豁口前那半根秫秸？那就是院门。”
范二编造的一个故事，原本只是想借机搭讪孔仪罢了，可又何尝不能成为杀死他的工具呢？
曹操便令祢衡当鼓吏，在大宴宾客时，命他击鼓助兴，祢衡借机击鼓骂曹，让曹操欲杀之而后快。
祢衡恃才傲慢，非常狂妄，终于被黄祖所杀。
当他将这个故事说完之后，孔仪已经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却早已被气得手脚哆嗦了。
孔融之死，何尝不是曹操的造谣？
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杀伤力还是极为惊人的。
子路奇怪地问道，“先生有所不知，范家只有柴棚和路口，哪来的院门啊？”
在那个时代，除了曹操这么活泛的脑袋，谁又能想得出这么先进的论调呢？
这种时候拿出粮食资助殷荆州，也不知他图的是什么！
孔仪对这样的故事，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可站在他的立场上，又怎能开口反驳？否则与欠债不还的小人何异？
两人对拍了一掌，刚才所说的便成了事实。
孔融生活在现在，又何尝不能成为名士、成为大师呢？
可父母养孩子只是为了防老，这难道不能看做是一场交易吗？那又何谈母爱的伟大呢？……
更何况殷仲堪现在还和杨铨期、桓玄貌合神离？更何况江左最强大的北府军，现在是明显靠向朝廷的？
孔融将祢衡推荐给了汉献帝，他坚称，“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献帝不敢作主，将荐表交给了曹操；哪知祢衡蔑视曹操，对他很不礼貌。
这种时候选择与殷仲堪结交，显然是脑子被驴踢了！
得到了范二的保证后，殷仲堪刚才还偏向孔仪的错误思想，也就及时得到了纠正，或者说他现在已莫名其妙地偏向了范二。
子路见到范丹，再次说起借粮之事，后者道，“先别忙，让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若答对了就借给你。什么多来什么少？什么喜来什么恼？”
孔子听了子路的叙述，很快就找到了他吃闭门羹的原因，苦笑道，“你进院时，应该先叫门。”
只是他并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姓，以待后世那些大师们的膜拜，而是将这理论当成了工具，借此杀了孔融。
祢衡这样的人，大概是不会给曹操打小报告的；更大的可能是，孔融的理论原本就是曹操提出来的。
做为江陵的一份子，孔仪对范二几句话之间就拿出五千石粮食借给殷仲堪的慷慨，还是无话可说的，可他的内心里又何尝没有半点阴谋论？
殷仲堪当即接口道，“老夫就知道安彦手中还有粮食，还请你体恤一下荆州的百姓，能够暂时将这些粮食借给老夫。老夫现在就可以给你保证，这些粮食我们秋收时一定能还上，要是今年再次遭遇灾荒，老夫可以给你另外的东西。”
范二怎么会听不出这一点，孔仪又何尝是傻子？
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的荀彧正是因为反对他称帝而被杀的，孔融也是反对的，所以他就找了借口杀他，罪名便是不孝。
胡适曾给刚出世的孩子写了一首诗，“树本无心结子，我也无恩于你。但是你既来了，我不能不养你教你，那是我对人道的义务，并不是待你的恩谊，将来你长大时，莫忘了我怎样教训儿子：我要你做一个堂堂的人，不要你做我的孝顺儿子。”
可这却像是一针强心剂，可以给积危久困的荆州人以难得的希望。
因为在他之后的几十年，已经有人喊出了“礼教岂为我辈而设”的言论。
可惜的是，孔子一直没能兑现这个诺言，而他的门徒和子孙也没有再次主动登范家门。
“难道他已经猜到我此次来天门到底要干嘛了吗？”范二听了殷仲堪之语，第一时间有了这个念头后，又想到，“时当乱世，谁家不在默默地扩充自己家的部曲，就算自己在收买人心，他也应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毕竟就算这些人都给他，他也养不活啊……是了，这好家伙原来是想借粮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