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士族公敌
“这叫算盘？倒也贴切。你们？还有口诀？”范宁一下就抓住了范二的重点，犹不死心地追问起来。
“这是代替算筹的工具？”范宁扫了一眼就猜出了算盘的用途。
范宁和范弘之同在朝中为官时，他们是住在一起的，也就是说，范宁是看着范二从小长大的。
三良所在的临川就在赣水的支流，离豫章不过三百里路程，所以范宁一口答应了下来。
等小莫和金枝背完之后，范二便对范宁笑道，“我是从腊八前后开始给她们上课的，她们天赋不错，已经可以做出简单的乘法运算。叔父以为如何？”
却听范宁郁闷地说道，“从你教出的几个学生的表现上看，你来书院教术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
范二正不知如何回答时，范宁的家丁附耳在范宁口中说了什么，后者遂笑着道，“不知不觉太阳便落山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但她们做到了。
范宁摆摆手，笑问道，“你带来的女孩，不止她们几个罢？”
悲催的是，这样的结果与被拒绝不是一样一样的吗？
范宁听范二说得这么严重，不由停下脚步问，“怎么了这是？”
仿佛是为了解答范宁的疑问，金枝和小莫很快就将她们的小算盘拿了出来，并摆在身前的桌案上。
不止是范宁，就连甘绦等人，看向金枝和小莫的眼神中都满是小星星了。
“小莫，没事的，我保证会拿你当小妹看的。”范二开口对小莫安慰起来，又对范宁道，“丹阳郡衙门破获的少女被拐一案，共救回来十五个少女，小莫和一个叫环娘的孩子都忘了自己家在哪，所以我就收留了她们。另外两个的家则较远，一个在临贺，一个在临川郡；她们也都跟我到了豫章，我希望叔祖父能援手，将她们在此的事通知到她们的家人。”
“准备好了。”
相同的路，范宁在余杭时便已走过，可到了豫章怎么就不行了呢？
更可怕的是，世家大族都希望读书是他们这个阶层的权利，现在范宁将他们的权利普及到平民阶层，又怎么可能不成为他们的公敌呢？
两人沉默起来，范二正想着怎么张口向范宁要水田种甘蔗时，后者却突然叹起气来。
看着范宁一脸的悲戚，范二心中也隐隐作痛起来，——因为王凝之的弹劾，范宁六年来所做的努力都被毁于一旦了。
小莫和金枝随着范宁说出的数字，又噼里啪啦地拨起了珠子，直到后者停了下来，两人才又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把答案说了出来。
心中虽是痛苦无比，范二的脸上却表现如常。
“二十天！真有这么夸张？”范宁一愣，又吹毛求疵道，“我听着她们的口诀倒背得像那么回事，不知实际中的运用如何。”
她们凭借着刚才表现出来的算术能力，已可比肩余菜馆酒肆的账房先生了，可她们才多大？而且是女孩子！
小莫和金枝在算盘上一阵噼里啪啦，很快就停了下来，相互对望一眼后便齐声对范宁道，“四百二十一。”
不但范宁无法理解范二的改变，阿仁和周如海对范二这三个月来的转变也是同样接受不了，他们甚至因此怀疑过人生。
在周如海和阿仁心中，现在的范二和三个月前的他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可这样的转变说出去谁又会相信呢？所以他们心中的怀疑，只好调转矛头，从此放到了自己身上。
范家的孩子向来就有刻苦学习的传统，但范二在十岁前并未表现出任何术算上的天赋。
范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想起问小莫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
“你们都坐下来吧。”范宁还是觉得范二有些大言不惭，遂对金枝和小莫摆手了摆手，又问道，“你们真的能行？”
金枝和小莫谢过座后，一齐答道，“能行。”
范二顿时苦笑起来，追问道，“可是什么？”
各自落座后，范二才将路上遇到水贼和顾恺之的事一一说了出来；他有针对性地做了艺术加工，又特别适用了夸张这种修辞手法，着重说明了崔北山等人的作用。
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是古来成就大事者必有的先天素质。
至今虽有十余日未上岸，但吃到范宁家的饭菜时，范二还是没什么胃口，心中又郁闷地想，“还是赶紧找机会出去住吧，要是跟着范宁住一起，天天吃这个菜就悲了个催了，阿仁他们大概也不习惯每日两餐吧。”
周如海和阿仁都认为，不是范二变得更好了，而是自己的眼光退化了。
“好，那接下来就正式开始吧。一百九十八加上二百三十三，等于多少？”
范宁都不知自己说了几个数字，更无从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多少了，但他从小莫和金枝肯定的回答中，已十足十相信了她们的运算能力。
归根结底，还是豫章百姓的生活水平远远不如余杭人，他们根本没法将孩子送去读书。
范宁遂招手叫来家丁，令他赶紧去度支钱粮的功曹处将算筹拿过来。
“准确地说，她们只学了二十天，因为我是腊月二十二离开京城的，年后也始终抽不出时间再给她们讲课。”
“会。”小莫和金枝点了点头，对望了一眼后便张口背了起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范宁用心算也得出了相同的结果，随之满意地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再加一百二十九，减二百二十二，再减九十八……”
可范二的改变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了，他们已明确这并非梦境。
听了范宁沉痛地说完，范二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他不是拒绝我的求职啊。
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顿饭自是吃得安安静静的。
这是面试失败的即视感？
范二和甘绦起身跟随范宁前去饭厅，又有其他人招呼了金枝和小莫以及阿仁周如海等，他们也去该去的地方进食了。
范宁尴尬无比，也不知如何接小莫的话茬才好。
范宁对今日的饭菜还是极为满意的，毕竟是因为范二的到来而改善了伙食啊；同样的，他对范二的表现也很满意，他认为范二并没有因饭菜的好坏而悲喜，既没有暴饮暴食，也没有扭捏作态。
《乘法口诀》在先秦时代就有了雏形，这不能说是范二的发明，但他对术算的重视还是让范宁看在眼里。
范二回味起范宁饭前之语时，便主动解释道，“百济公主也跟我到了豫章，还好她带了十余护卫，要不然我都不一定能够来到这了。”
范宁有些为难地说道，“临川郡倒是离此不远，我可以让人通知到；至于临贺那个，可就麻烦了。”
范二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遂提醒他道，“您刚才不是还想检验她们的实际运用吗？”
范二编撰《千字文》可以解释是努力向学的结果，可他突然说自己会算术，这就让人没法理解了。
范二苦笑着摇摇头，两人很快就进了书房。
天赋可不是有人醍醐灌顶，就可灵光一闪地顿悟出来的。
小莫站起身，奶声奶气道，“我叫小莫，今年九岁了，是公子把我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的，可小莫忘记自己的家了。”
范二只得将话吞了回去，规规矩矩地等他先说。
范宁一愕，“没教算筹？”
范宁娓娓说道，“我到豫章至今已有六年时间了，我在这期间做过许多不合时宜的事，我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建立豫章书院以及在所辖的十六个县中建立县学了。书院和县学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来自穷苦人家，他们因为得到了我的资助才上得起学；可王凝之却因此弹劾我居心叵测，我虽是不服，却还是停止了对他们的资助，许多县的县学都因此萧条下来。书院在年前放假时，剩下的学子就不足一百了，也不知过几天的开学日，还是否有人前来……”
“哦，这倒差点忘了。”范宁回过神来，便问金枝和小莫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范宁听了范二之语，更是感觉不可思议，“你是说她们也就学了两个月？”
小莫知道范宁是高官，所以情不自禁就把自己的委屈说了出来，说了几句后便哽咽了起来。
“是的，我们觉得算筹不够直观，所以把算盘做了出来，并且研究出了一套加减法口诀，这个和《乘法口诀》差不多的。”范二担心发明算盘的事会吓倒范宁，所以有意无意地模糊了算盘的发明者。
范二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范宁道，“那我先替三良多谢你了，至于临贺的女孩，尽人事听天命吧。”
此时，范二面对范宁的疑惑也只是高冷地点点头，而后再次转头看向小莫和金枝道，“我教给你们的术算，你们还记得多少？还会背《乘法口诀》吗？”
范二却提醒道，“叔祖父，您无须让人拿算筹了，我并未教她们使用算筹。”
金枝和小莫也是心中欢喜，一个女孩子不是靠出身和脸蛋，而是凭借本事聚齐众人的目光并不是容易的事。
范宁听了，自是唏嘘不已，本来还想劝告范二离扶余清慧远一点的，此时也开不了口了。
直到洗了手漱了口，又饮过茶后，范宁才邀请范二前往书房，甘绦见机赶紧告辞离去。
“三位数的加减法已掌握娴熟，叔祖父不妨一试。”范二笑着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