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愧疚
后半夜的伏云攸从客房离开,去到了隔壁的房间。
那是伏云槿的房间。
伏云攸到伏家后杜相宜出来接待热情地她,听说她饿慷慨地招待了饭菜并陪着她用完饭,送她到收拾好的客房休息。经过几个房间时杜相宜亲和地给她作了介绍,其中一个就是伏云槿的,而她住的客房就正好在隔壁。
她从来没来过伏家,对伏明远和杜相宜这对叔婶也并不熟悉,伏家还有一个对她来说十分危险的存在,伏云深。他就住在同一层楼。
伏云攸不适应客房完全陌生的环境,也没有可信任的身边人在,虽然已经几天没睡过好觉身体极度疲惫,但她的头脑却十分清醒,仿佛热血沸腾,没有丝毫要睡觉的意思。
伏家,真是令人心动……
在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身下的这张床睡着之后,她下床出了房间。
还有人和她一样没有睡觉。
是伏家的女佣。那女人拿着一副鞋垫,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就坐在门边正对着走廊,她的位置能将走廊旁的一切纳入眼底,包括她住的客房。
她在守夜。
至于有什么可守的,那八成守的是她。
伏云攸从客房出来,望着低头绣鞋垫的女人,对方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她走向伏云槿的房间,那女人没有阻拦,她进了伏云槿的房间,躺在了浅蓝色的床上。
伏云攸闻着被子上散发的清新的香气,那香气沁人心脾,她不由得微微扬唇。
伏云槿一定有一个很爱她的仆人,不管她在不在,那个人都会当她在家一样,给她整理房间,哪怕她不打招呼就回家,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房间要重新收拾。
伏云槿的房间是清新的色调,紫色的提花地毯,窗帘是碎花的、湛蓝色的,纱帘是浅紫色,阳台和房间被一道雕花镂空门隔开,墙是米白色的有清雅的暗纹,灯打开像一朵优雅盛开的冰花,床单和枕头都是湛蓝色调,被子是清雅的冰蓝色,被子里“安睡”着一只米白色的长耳兔公仔,看着就和小时候的伏云槿一样无害……
伏云攸抱着那只兔子,很快便睡着了。
甚至做了一个算得上愉快的梦。
她梦见伏云槿回来了,伏云槿看见她之后大发雷霆,气势汹汹地要将她撵出去,可她闭着眼睛,冷漠地感受着她的愤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伏云槿也就不生气了,她无奈地坐在书桌前,趴着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伏云攸醒了过来,书桌前并没有伏云槿。
她看着书桌前空荡荡的椅子,眼中不由得滑下泪滴,那是出于对小时候的伏云槿的愧疚。
小时候家里办生日宴,伏明远和杜相宜夫妇两个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不远千里前来赴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伏云槿。
小时候的伏云槿温暖可爱,她长得并不胖,但看着却软乎乎的,漂亮可爱,却又不是普通天真的小孩儿,她气质干净,静且稳,十分受父母和两个哥哥的宠爱,却没有丝毫恃宠而骄的痕迹,一切行动都那样自然,似乎是天然而来的大方得体。
那天,伏云槿主动和她打招呼,亲切地和她一起玩,分明她才是姐姐,可她却觉得伏云槿照顾着她。
伏云槿很温柔,像杜相宜的温柔却没有大人的那份人情世故。
她们很快成为朋友,一起聊天,一起玩游戏,她很喜欢伏云槿,并亲自学做奶茶招待伏云槿。
可伏云槿却注意到了牧宜年,那个无心和她玩耍却因为长辈的授命不得不跟在她旁边的木头。
她从小想要什么几乎都能得到。
伏云攸的父亲和母亲是感情深厚的伴侣,这对夫妇在婚前曾经预想要生五六个孩子,婚后很快就怀上了伏云攸,怀孕让伏云攸的母亲吃了很多苦,甚至在生伏云攸的时候险些丧命。
伏云攸的父亲愧疚难当,义无反顾做了结扎手术,发誓这辈子有这一妻一女便足够。
之后夫妇两人对伏云攸百般宠爱,万般呵护,可孩子越大,便越不爱和他们两个大人玩,两人这才逐渐意识到伏云攸有种孩子不应该有的孤独感。
那种独生子女的孤独感他们不难理解。
他们只有伏云攸这一个女儿,便不得不为她将一切都考虑周全。
他们给孩子买喜欢的各种宠物,请她喜欢的人做她的佣人,给她找品性好的孩子做她的玩伴,只要她想要的便不计成本地拿给她,在许许多多的爱里伏云攸并没有变得活泼健康,反倒是出现心理障碍。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宠物不听她的话,她让一只鹦鹉说话,鹦鹉不说她就会勃然大怒将鹦鹉装进灌满水的茶壶里淹死,如果她的猫亲近了别人她就会让人把猫杀死……如果她认为的朋友有了别的朋友她就会怒不可遏,例如当伏云槿去和牧宜年玩的时候,她不受控制地发怒甚至用手中的东西恶狠狠伤害伏云槿。
当时伏云攸的父母知道是自己女儿的问题,但在伏明远夫妇让伏云攸道歉的时候,他们选择了袒护。
在他们看来,他们的女儿心理十分敏感,如果他们在外人面前站在了另一方会极大程度上令自己的女儿产生不安。他们不能背叛自己的女儿。
也正是这样,云城伏家和海城伏家虽同出一脉却淡薄于往来。
云城伏家与他们不欢而散后,伏云攸在很长时间里沉默寡言,兴致索然,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但学习、父母的安排她都会去做,并且总能做得很好,可她并不会因此感到愉悦。
后来伏云攸的父母在医生的建议下给她进行心理治疗,并为此为她建了一所属于她一个人的建筑,里面有只为她服务的管家、佣人、医生、老师、还有找来陪伴她的同龄孩子。
沈晓芮便是从那时候在伏云攸的身边。她原是一位家庭教师的女儿,但经过伏云攸父母的商议,将她作为伏云攸最忠诚的朋友放在伏云攸的身边。
作为伏云攸的朋友,沈晓芮并不需要像仆从一样事事顺着伏云攸,只需要像对待好朋友一样对待伏云攸,她需要一辈子做伏云攸的朋友,不能在没有得到伏云攸的准许下和其他人有任何亲近关系。
她们同吃同住,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宛如亲姐妹,伏家对待沈晓芮,也确实像对待伏家的另一个女儿,衣食住行都是和伏云攸一样的待遇。
而牧宜年对伏云攸来说是和沈晓芮相似的存在,他在得到伏云攸父母的认可后,被支持经常去找伏云攸玩,不同的是牧宜年的背后有牧家,并不会被轻易支配。
但牧家想要伏家这棵大树做自己的后盾,伏家的女儿以后免不了要嫁人,但什么样的人值得托付,那必定是知根知底的人,他们双方都有意让牧宜年成为那个人。
只要伏云攸愿意,两家结为姻亲,牧宜年要以丈夫的身份一辈子守护伏云攸,不能有任何背叛。
这些,伏云攸都明白。
伏云攸从来都知道父母的心思。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很多事,她几乎可以得到看得到的一切想要的东西,可得到的多了,她便觉得那些都没什么意思。
她看着恩爱的父母,看着开心嬉戏的佣人,看着其他有好朋友一起愉快玩耍的小孩儿,看着有兄弟姐妹相互关爱的孩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因为她捕捉到了那种叫情感的复杂东西,可她却抓不住。
她爱自己的宠物,可她的宠物却不能回以相同的爱,她爱自己的朋友,可她的朋友却不能回以相同热烈而全心全意的爱……只有她的父母不计条件地爱着她。
可那些爱是他们给她的,即便她不爱他们,他们也会爱她,那是不平等的。
她想要平等而稳固的亲密关系,可她越想得到却越无望,她感到不安,感到烦恼,变得冷漠,暴躁,恶劣,因此引得父亲和母亲的忧心。
她不想他们为她伤心为她烦恼。
她接受沈晓芮成为她最亲近的朋友,和她像别的好朋友甚至姐妹那样相处,她接受牧宜年成为她的丈夫,和他相敬如宾,共同生活。
只有她安定了,她的父亲和母亲才能安心。
伏云槿躺在床上,手指抚摸着长耳兔公仔的脸,这是伏云槿的东西。
如果她和伏云槿是好朋友,伏云槿大概率会乐意她碰自己的东西。
可伏云槿讨厌她,甚至害怕她。
就算她主动和伏云槿道歉,伏云槿也只会怀疑她而不会原谅她曾经对她做过的事。伏云槿不会像对待朋友或者家人那样对她,这是很糟糕的事。
伏云槿以及她的家人温暖而团结,那是她永远不会得到的东西。
那些东西,商宁却轻易得到了……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