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间疾苦

    京郊

    收治重症疫者的的营地内，到处是临时搭建起的毡帐。士兵把守在关卡处，不时派人巡逻维护秩序。

    帐篷外，燃烧的火堆旁草药杂陈，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雾和苦涩的药香。

    裴嶙拄着拐杖，穿行在这片营地之中，脚步略显颠簸。

    突然，他的视线被黏在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上。素白布衣，头发藏于纱帽之内。

    他向伊走去，拐杖触及地面发出的闷沉响声引得栗妙言回眸。她看到只身一人的裴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可随后，裴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拉起她的衣袖，将她带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栗妙言见他步履蹒跚，想要挽住他的手臂搀扶，裴嶙却撤远了一步，双手紧握木拐，底端更深的陷于砂石地面。

    他深深地看了栗妙言一眼，低声唤回她的心神。“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娘娘千金凤体，不该来染疫之地。”

    栗妙言反问道：“那裴卿又为何在此？”

    她定定地直视着裴嶙，雪亮的眼神没有分毫动摇，透着一味的倔强和坚持。须臾，裴嶙败下阵来。他仓皇移开目光，辩解道：“这是臣的职责所在。臣作为父母官，自然要护好一方百姓。”

    “心系百姓，亲身涉险，不只你裴凇简一人——我亦如此。”

    裴嶙缄默不语，下一瞬，他从怀中取出质地厚重的纱布，抬手时胳膊擦过她的脸颊，将纱布在后脑勺处细致地系紧。

    只露出一双微弯的杏眼。

    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帐篷，发现情势不容乐观。人们躺在病榻间，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往往是旧的疱疹还未痊愈，又生出新的，疤痕一层叠一层，溃烂的伤口流出脓水。

    无论是谁，在这里都很难呼吸顺畅，真正目睹了人间的苦痛，才发现有无数人生活在阴暗的角落。而这副景象能被人看到，就有意义。

    裴嶙反而能做到平心静气，安慰道：“姬大人与太医院焚膏继晷，夜以继日，相信很快能研究出对症的药方。”

    栗妙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一片稍显开阔的地方，这里的人三三两两在一起放风活动。探究的目光朝他们袭来，裴嶙换了一个姿势站着，挡住了栗妙言的大部分身子。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声响。伙夫用铁锹敲击着锅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豪爽，高声喊道：“放饭了！”

    听到这一声呼唤，营地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地围到了锅前。他们脸上满是期待和急切的神情。

    当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野菜粥，立刻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呲溜呲溜地喝了起来。而那些排在队伍末尾的人，经常只能分到一些渣滓。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捧着一只满是豁口的碗，上前拜了拜，“大爷行行好，多给点吧，实在吃不饱……”

    伙夫用铁勺舀了一下锅底，捞上来一些稀薄的汤水，然后倒进了老乞丐的碗中。即使如此，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不断说着好话。

    栗妙言看到这一幕，只想到四个字。欲壑难填。并不是这些底层百姓的欲望有多么难以满足。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碗粥、一床被和一身衣。而这些卑微的愿望都不被满足，只因为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供养了高高在上的蠹虫。

    可不是欲壑难填。栗妙言拨下去了数十万两的银子用于赈灾，甚至把萧旻给的矿山也抵出去了一座。可疫者的境遇仍是如此恶劣，有人仍在食不果腹。

    层层盘剥，中饱私囊者，无处不在。他们可以说是这个王朝最顽固最坚强的一股势力，因利而聚，只要有相似的贪婪，便能结为盟友，官官相护，同仇敌忾。

    贪污之害，远胜于世家做大，兵权在外。堇朝从根子上，已经被无数虫蚁啃食，不知何时高楼塌，大厦倾，但总会有那么一日。

    栗妙言怀疑自己的肩膀是否能承受万千百姓的重量，建立起新的秩序。但她想勉力一试，只要更多的人，能过上比从前更好的生活。

    ……

    “再说一遍。”

    袁清臣眸中没有半分笑意，拳头已然攥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到对面人的脸上。他重复道：“你再说一遍。皇后去了何处？”

    太监心惊胆寒，双腿颤颤跪地，“皇后娘娘出宫了……至于去了何处，奴才也着实不知啊！”

    下一刻，一阵拳风扫过，太监遽然闭上双眼，袁清臣却堪堪在他鼻尖停住。

    他神色冷凝，“说实话，不然你这条舌头，别想要了。”

    听着他的话，太监冷汗直流，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一切。

    “皇后娘娘似是朝着……京郊的方向去了。”

    袁清臣清楚那是什么地方，凡是染疫死伤者，皆集于此。他已经顾不得栗妙言为什么会去那里，心脏急剧跳动，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稳重。

    他的脑中只是倏忽闪过栗妙言苍白病重的样子，就痛得无法呼吸。

    担忧和恐惧如同鬼影缠绕上他的心头。此刻，他只盼见到栗妙言安然无恙。

    否则——他控制住自己，不愿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