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抵足而眠
袁清臣并没有在此处多做停留，转身去了书房，处理积压的公文。
临走时，栗妙言的指尖轻勾住了他的衣袖，抬眸问道：“夫君今夜来陪我吧……这里的卧房太空阔，我一个人睡不安稳。”
栗妙言不是小孩子了，当然不认枕头，在哪里都能睡得着。只是适时示弱，寻得借口与他同榻而眠，想必感情会升温得更快。
她向上仰视人时，眼眸像是含着一汪水，映出对面人的影子，给人一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错觉。
还未待她眨一眨眼，袁清臣干脆利落应了声好，顺势大手抚摸过柔软发旋。
他走后，一位身穿鸦青长裙，头梳圆髻的女使上前，盈盈一拜，“奴婢春宁，见过长夫人。”
大户人家中侍女的用度远超过小门小户的千金。春宁正是在袁长公子手下得力，才被指来服侍夫人。
她将袁府的诸位亲眷，与应尽的规矩礼数，一并告知了栗妙言。
“夫人所居的瑞园，原是袁氏长房所有的主楼之一，供您日常起居。瑞园丫鬟仆役，皆听凭夫人差遣。”
“公子生母早亡，在嫡母谢氏膝下长大。谢夫人另育有一双儿女，即是二公子和三小姐……”
袁氏家业庞大，亲戚关系十分复杂，妯娌之间，婆媳之间，如何相处，都不是易事。
可栗妙言不打算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宅斗上，她想走的，是一条更接近权力的路。
她漫不经心听着，间或有疑问，“长公子就没有什么妾室通房之类的？”
春宁顿了顿，斟酌道：“公子他……洁身自好，从未与外女亲近。”就差说二十年来守身如玉了。
栗妙言忍俊不禁，思绪不知又滑向何处。岂非无人对她执妾礼？
只见她低声笑了一阵，慨叹道：“我只是觉得公子有节操。”
却是换作春宁欲言又止。
……
夜间，袁清臣披星戴月而来，衣袍上还沾染了点滴露水。他望向灯火犹亮的那间屋子，不由浮现一抹浅笑。
栗妙言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只是慵懒欠身打了个哈欠。“如今是几更天了？”
“已是四更，过了鸡鸣。”
袁清臣温和的声音，并不突兀地融入了这夜。
伴随着微微脚步声，他错身掐灭了榻前的红烛。灯油在他指尖凝出了火红的花朵，附上一层薄薄的痂。
随后抽出了栗妙言手里的话本，搁回书架。
如此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才终于坐至床前，轻抚上她的鬓发。“以后不必等我这么久……”
栗妙言轻晃脑袋，“我真的不困，我还有话本没看完呢。”
这句是真话。人是要等的，书更是要看的。
她抬手，触碰到袁清臣眼下淡淡的乌青，道：“案牍劳神，见你如此，定是比我困乏。我给你匀些位置，你且睡吧。”
说着，她挪动身体，将身侧的位置让给了袁清臣。
后者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依言脱下外袍，动作轻柔地挤进了被中……
栗妙言终于体会到了何为抵足而眠。
原本宽敞的锦被，在容纳了两人之后，竟显得有些局促。
袁清臣身形高大颀长，几乎占据了半张床榻。两人不知不觉间越贴越近，直至紧紧挨着彼此，界限被消弭。
袁清臣越过她的手臂，替她将被角掖好，防止寒风侵入。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睡吧。”
然而，栗妙言却有些不满足。
她轻声道：“我冷……你能不能抱着我？”
听到她的声音，仿佛能想象出她此时撒娇和期待的神情。
袁清臣怔愣片刻，但随即点了点头。在黑夜的掩护下，他的无措与羞涩没有被察觉。
袁清臣张开手臂，轻松从后将她拥入怀中。栗妙言的手自觉地缠上了袁清臣的胳臂，紧贴的身躯传递着温热触感，夹杂丝丝缕缕发香。
他像是抱住了一片云，轻盈而飘渺；又像是拥住了一朵花，娇嫩而芬芳。
他的第一个念头不外如是。
可紧接着，他就感到了怀里人的纤瘦，薄薄的皮肉附在玉骨之上，犹怕风吹一般。间隙听闻栗妙言几声咳嗽，更加为之悬心。
袁清臣闷声道：“阿言，我会寻最好的大夫替你调养身子。”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过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平日里吃药养着，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许是在天罡寨流离颠沛，受了惊吓，病愈深了。慢慢恢复元气，兴许不吃药，也能自己好了。”
栗妙言最怕吃苦药，絮絮说了一长串话，只为论证自己没事。
她从前确实是个健健康康的正常人，即使穿来这个世界得到了一副孱弱病体，也仍然有乐观心态。加之系统开了病痛屏蔽和生命维持，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痛苦。
简称“虽然我迎风咳血但只要有一口气依旧能活”。
袁清臣身为局外人却不以为然，他真切地为栗妙言身上的病忧虑着。
他牵动唇角微微一笑，可眼里满是难过，“若是没有那段日子，你的身体也会更好些。”
悔恨晚矣。他怨恨首恶，责怪自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与平静的口吻道：“阿言，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