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1)
春兰知道这是卫大人躲起来了,笑了一下,道,“卫大人这回是偏帮咱们了,中秋节时候,备两百担白米送过去?”两百担白米便是官场的黑话了,指是的二百两白银。
“……不出银子,眼睁睁看人将他打死?告官?毕竟又是有血缘的,一条人命!那郝记若是乖觉,看着何大人与赵大人的脸面,销了这笔帐,这不是要两位大人生生承他一个人情?将来,指不定有什么事儿找到头上,想不办也难。……再者即使不替他什么事儿,这事传出去,与官声也极有损。早先赵大人做县令时,这一家人,在宜阳县里是规规距距的做生意,吴老板的酒楼和李四小姐的铺子里的税银,从来都是赶在最前面儿交得足足的,为了就是怕自家行事不周,连累赵大人!怎么能被郝记就这么牵秧子缠上了。”
春兰摇头,“与她说什么?还不是她自小没教好,才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只管悄悄把人送走,她来问我,我只说不知道。”
这外地客人在院中转了一圈,发现一棵大树下有大群的苍蝇围着乱飞,找了把锄头刨了两下,刨出个血肉模糊,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人腿模样的东西,惊慌大喊起来,偏巧王捕头打这里经过,听见他叫嚷进来查看。
两人说定这事儿,第二日吴旭用过早饭,便去了找了阿贵,阿贵一听这么事儿,气愤之余,连连冷笑,“这郝胖子愈活愈回去了。您回吧,这事儿交给我了。大事儿咱办不好,这种小事儿可是驾轻就熟的。”
此时,刚刚用午饭的吴旭娘,在后花园中逗着小孙子,春兰瞧着前面收拾好了,带着两个抱着针线箩筐的丫头转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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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兰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打断他的话,“嗯,也是这么个理儿。不过,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回去捎个话与郝老爷,就说,我们家这位亲戚,再上门去赌,请他看在大家同城做生意的份儿上务必赶他出去。等我们老爷从望远县回来,让他去你们府上当面致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郝记的管家却听懂了,连忙致谢,飞快去了。
春兰瞪了她一眼,道,“咱们只是小惩戒,卫大人才首肯的。若是存了闹得郝家倾家荡产的心思,他势必也不会这么做。总之,过了一遭事儿,让他知道知道咱们是不能惹的,再帮他散些小财。从此之后大家各不相干,便好了。至于春峰,还是送到采石场去,一年他不改,就让他在那里呆两年,两年不敢,就让他呆三年!”
春兰和吴旭进了厅中,将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儿,与吴旭说了一遍儿,道,“这郝记怕是打着大盘算呢,本来我对他们就有气儿,这回他还敢伸爪子,我定然不饶他们!还有春峰,这回我非把他这坏毛病给掰过来,干脆使个人把他扔到那晒盐场采石场得了。他这么下去,早晚我们一家人得跟着受连累!”
想了到这里便道,“胜哥儿,你领几位到后面儿去回夫人。”
使了香玉在隔门与他传话儿,“此事与我们府上不相干。官司归衙门管!”
春柳嗤了一声,“谁当他是兄弟?净会捣事儿!”
现在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五姨夫极听她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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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推出四五天儿,经过食客们的口口相传,点这道菜的人多了起来。也有人知道他们每月都要推出新菜,专在初一这一天来下馆子。
还有春峰……她叹了一口气儿,上次明明是差人将他差回家的,何时又跑了回来?
卫大人笑了一下,点头,“是,夫人分析得有道理。现在事情还小,她这么做,是警告郝记打错了盘算。只是,她这一百两银子收不得,差人备等量的礼,还回去吧。”
那书吏斜了斜郝记的管家,不接银子。
小刑子脸上一喜,正要说话,却见迎客的胜哥儿又出来了。便往了嘴。
几个丫头都笑,说二少爷比大少爷听话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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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柳气呼呼的道,“二姐,去把春峰叫出来,我不骂他一通不解气!”
小刑子满不在乎的道,“贺家都败了,现在谁把他们一家放在眼里?再说这吴家,大靠山不是都倒了?进了大狱得罪了许多大官,现在又回乡丁忧守制,他还能再起来?咱们的前县尊大老爷,远在广西呢!再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到哪儿我们都是有理的!咱们老爷也知道这事儿呢,是老爷吩咐我多勾着那小子去几回,李家五姐妹哪个手里没有万两的银子?”
另外一个没说话的小伙计在一旁附和几句,又转头向方才说话的小混子道,“小刑子,五哥的话不错。这回你趁着三哥不在,又将那小子勾到赌坊去,等三哥回来,你少不了吃一顿拳头。这吴家掌柜的连襟、吴夫人的五妹夫,就是那位贺府的二少爷,早些年三哥还是听他的呢。”
又向吴旭道,“这郝记的事儿,卫夫人已是应了的。以我说,咱们做个局,引衙门去查一查,一则是给郝记一个警告,不要以为小舅舅失了官,咱们就任人踩。二来,他也赚不少昧心的银子,也破破财罢!”
王五哥便又将春峰赌钱输了银子之事儿说了一遍儿,笑道,“老掌柜的也知道,三子哥是念着原先与贺二少爷有些交情,不肯为难贵亲,只是,我们坊子里的百十号人也要吃饭的。吴老板吴夫人做生意一向是极公道,想来也会理解咱们的苦衷……”
那人去了约有一个时辰,匆匆回来,将事情的来扰去脉回了卫夫人。
那书吏这才将银子接了过来,慢条斯理的在室内踱着步子。
春兰回到正厅,叫胜哥儿进来。大丫头香玉匆匆去了,不多会儿胜哥儿在帘外回话儿,“夫人,那郝记赌坊里的人又来了,这回说……说堂舅老爷欠了一百三十六两赌债,方才要到酒楼里去了。黄掌柜让小的来回夫人。”
这事儿春柳事先不知,恨春峰多些。又絮叨了一会儿,才问道,“二姐,我听阿贵说郝记赌坊的官司,是你和二姐夫找人做的?”
春兰直起身子,向吴旭娘道,“娘,您去歇会儿吧。我去瞧瞧。”
这边为首之人有些着恼,脸也拉了下来,他尚还能忍得住。后面两个小混子却忍不得了,其中一人冲着胜哥儿的背影骂道,“娘的,一个破酒楼的小伙计也敢在老子面前张狂,五哥,这银子咱不要了,回去剁那小子一只手,瞧他们还敢不敢猖狂?!”
吴旭摆手,“嗨,你不知,衙门想与你做对,要的只是个由头罢了。哪里管真假?这个由头好,‘人命案子’!郝记便是怀疑,也说不出什么来。县太爷又没断呢,谁说是真的?只不过‘人命案子’要慎重,要细查!现在单是仵作都派进去了五六拨,一个个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人腿还是旁的,仵作们都说,要验是不是人腿,得用什么蒸骨的方法。……县里的仵作谁会这个?县尊大人便亲自到安吉州府里借人去了……”
待墨迹干透之后,春兰吩咐香玉将上次自安吉带来的茶取了一罐子,亲手自取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茶罐子底下,装入小篮子之中,又将贴子细心装好,递给香玉,“你亲自去后衙一趟,交给卫夫人。”
吴耀扁着小嘴儿,一副想说不敢说,极害怕的模样,往吴旭怀里靠,顿了一会儿,小声道,“是大堂舅。我娘让人把他锁到小院里去了。”
春兰一笑,“哪里有什么话。”
吴旭点头,“好,与其叫你那堂弟把银子都送给郝记,倒不如送给卫大人!”
三日后傍晚,被锁在客院里的春峰饿得淹淹一息,趴在门后,有气无力的求着,“二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不去赌了。求,求你给我口饭吃吧。”
黄掌柜刚算好一处帐,抬眼儿瞧见门外这几人,急忙从柜台后转出来,“几位这是有事儿?”
春柳一听事情也许会扯到几个姐姐妹妹头上,还可能牵扯到大姐夫和小舅舅,怒气哪里还忍得住,气得一连声的嚷着要叫周濂和年哥儿回来,把那打坏心思的郝家给收拾了,再把春峰弄到几千里远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
卫夫人道,“我猜吴夫人这回一是气着了,她与郝记先是传过话儿,后又让人备了礼,这是个请求的姿态。可那郝记眼中看到的怕不是她那堂弟赌输的百十两银子。他们呀,定然是想图大的,想顺着她堂弟扯到她身上,或者随便哪个妹妹身,日后好捞大笔银子,这事搁谁身上谁不气?”
春兰看她满面怒容,笑了下,安抚道,“别气了,总说不管他们,真到有事儿,还能真不管?!你姐夫已找好了人,这边事情一了,就送到他到采石场去,不吃一年的苦头,不准他回来。”
三天后,郝记赌坊有一位外地客人,赌输了银子,气闷的去后院闲坐。却闻到一股腐肉臭气,循着这臭味,进了三子的院落。那三子在外面收帐,院中正空着。
卫夫人接到香玉送去的信儿,扫了两眼,微怔了下,又淡然合起,道,“谢你们夫人美意,只是这两日我不得闲,哪日闲了,我派人送信儿去,请她来喝茶。”
不由往吴旭怀中靠了靠,小声道,“我娘在后院,爹,我娘好可怕!”
“攀扯上姐妹们的家财,是她第一个不容;攀扯到两侠大人的官声,这是她第二个不容!”
“哟,胜哥儿,这开门做生意的,都是笑脸迎客的,哪能将客人往外撵?”小刑子做出一副小无赖小混混模样,笑嘻嘻的道。
相比较前面的热闹,位于酒楼后面的吴宅倒是极静。与几年前初来时没什么大不同,只是前年以三十两的价格买下邻家的院子,与自家打通,呈一个单独的院落,给吴旭娘住,并将原来供行走的空地改成了花园。
吴旭斜了春兰一眼,无奈一笑,“好,我知道你厉害。你也不用借耀儿吓唬我,有什么话就直说。”
其实这院子的围墙也不算太高,还不到一丈,要爬还是能爬出去的。
自己将钥匙袖了,同时吩咐香玉,“从今儿起,不准往客院里送一粒饭。”
守门的小厮满脸不忍,正想着要不要去再去回夫人,突听前面有人高声叫,“老爷回来了!”
郝记赌坊“人命案子”事发十来天后,那位叫三子的匆匆从外地赶回来。当天晚上便带着重礼到吴旭府上。春兰仍不让人开门儿。
香玉在一旁气愤的道,“夫人,以奴婢说,这事儿你只作不知情,不管了。谁家有那闲钱与他填这种无底的洞。老爷和夫人挣下这份家业容易么!”
春桃不在,她成了这姐妹中间的老大,这种烦心的事儿,她不出面谁出面?难不成让大婶儿一家哭到爹娘面前去?
春兰点头,也笑,“可不是。她自小没怎么摸过针线。反正我也没事儿,权当打发时间呗。”
又将她所想的与春柳说了,“人家为何挑他?是因咱们在背后呢。怕是图咱们几家的钱财!”
衙门书吏的俸银一年只有五六两,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何况还有一家老小?所以他们养成了雁过拨毛的恶习。但凡沾上官司的,管你有没有真的犯事儿,他们总能千方百计掏腾出些银子出来。
她自搬到宜阳之后,过的也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闲来无事也练练字做做针线,打发时间。因而这字,写得也算周正秀丽。
此时,先是被春兰一连三天不给饭吃,接下来几天,每天只得一个馒头的春峰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全身虚软无力。窝在院中大树下的凉荫里发呆。
春兰苦笑,“不管他,老家那两个能跑到安吉去找爹娘!他们现在和梨花住在一块儿,刚过几天没闲事烦扰的舒心日子,何苦去和大婶儿一家置这个气,让爹娘跟着不安生。”
说得几个丫头都笑起来。吴旭也笑,抱起他,往正房走。春兰得了吴旭回来的信儿,从后院回来。吴耀一眼瞧见她,抖了一抖,往吴旭怀中缩。
香玉明白卫夫人话,回去与春兰学了一遍儿。春兰点点头,仍端着针钱箩筐去后院儿。
春兰蹙眉听完,顿了片刻,道,“叫人进来,我当面面问他们。”
在吴耀的小心思里,一向认为他爹才最可怕,那大掌打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这几天儿才发现,原先她娘才最可怕,堂舅舅刚被关进去的时候,就因喊了几声,不但没饭吃,一整天也没给一口水喝。
后说话的小混混道,“那也要客气些,做生意不是和气生财嘛。好言好语的,人家才放松警惕,好让那小子多去赌几回!”
咸鱼之类的都是从望远县运来,而鲜鱼类的则由他在宜阳的那个小塘子里供给。每年八九月里,吴旭还会将望远县湖中所产的肥嫩大螃蟹挑最好的单供自己的酒楼,与旁家只能挑到那些小而又没蟹膏的酒楼形成鲜明对比,因而吴记酒楼在宜阳县也渐渐的成了人人皆知的,说到吃鱼吃蟹,此乃第一选择。
王五哥心知是自家东家想借春峰套李家五姐妹的钱财,特意将三子打发出去收债。
春兰也不多理他,只叫人将他带到客院去梳洗,等小丫头都出了门,遂命人将小客院的门从外面锁上。
吴旭笑了下,“单是让郝记吃上官司,卫大人少说也能捞个千两的银子。她现在不收也罢。等这事了了,咱们借着年节再送!”
而掏腾银子的数目也因对象不同而不同。一般的老百姓,真没钱的,刮个十来两便顶天了,一人分个三五钱的银子,也不嫌少。遇到中等人家,那便是百两到千两的刮,而且这些人比普通的老百姓更要脸面名声,这钱的刮得更容易;而象郝家这种有钱的大户,多少年不遇一个,知县大人又有默许之意,整个衙门里,百十号小吏们都等着啃郝记这块肥肉呢。
郝府的管家惯常与三教九流的打交道,知道他是嫌少,咬咬牙又添了三十两,递到那书吏面前儿。
因他有那天荒湖,吴旭便下功夫开发水产类的菜,除了这酒糟鱼,还有姜丝蒸咸鱼,烟熏鱼;另有如碳锅鱼,水煮鱼,酸菜鱼之类,后几种是李薇与他提供的菜单,由酒楼的师傅们按当地的口味儿做了些微的调整。都是偏重口味的菜品。
这几年吴旭对酒楼经营颇下工夫,几乎每个月都要引进一道新菜。七月里推出的新菜是一道酒糟鱼,颜色红亮,酒味浓郁,风味独特。这道菜原是南方地区的风味小食,是吴旭从他那位江南来的养鱼师傅那里打听出来的。
王五哥见春兰付银子付得极期爽利,连连点头应是,将记赌帐的本子奉上,殷勤笑道,“是,谢夫人体谅。小的这就回去将夫人的话与我们东家与三子哥带到。”
正笑着,有小丫头匆匆来报,“夫人,胜哥儿说有事儿要回您!”
卫夫人想了这大半晌的,也略想出了些眉目,笑道,“老爷你且先别说,听听我猜的对不对!”
※※※
春兰回到正房之后,打开妆奁下面的小抽屉,取出一张素色硬笺来。走到吴旭平时看帐的房间,让丫头磨了墨,思量半晌,提笔在硬笺上写了几句话。
春兰摆摆手,不作声。
吴旭娘抱起吴熠,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是酒楼的事儿?”
酒楼门前揽客的小伙计肩上搭着洁白的帕子,殷勤的将食客们往里面让,领进一拨客人后,刚拿着帕子抹了把汗,眼角转到从东边街上来的三人,笑意沉了下来。
那三人领了银子,不消半个时辰,便将鼻青脸肿的春峰给送了回来。
吴熠乖巧点头,“好~~”又往吴旭娘那边跑去。
恼得将肩上的白帕子上一甩,“我们夫人上次明明说过,他要再去,叫你们莫让他进门儿的!为何还放他进去?!”
王五哥上前两步,客气的与胜哥儿道,“胜哥儿,烦你报个信儿与你家夫人。你们府上那位姓李名春峰的亲戚,昨儿又去我们坊子里耍,一共输了一百三十六两。那位少爷没钱儿,现在我们坊子里做客呢。我们老爷叫咱们来与吴老板当面知会一声。”
片刻香玉在外面回,“夫人,他们来了。”
春兰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摆手,“这回是要管的。”
他进了院中,垂着头局促的左顾右看,春兰身边的几个丫头早是烦透了他,皆对他没有好脸色。
吴旭倒是知道春峰前两次赌钱的事儿,对春兰行这一招,实是有些意外,连连失笑。这一回怕是他又去赌了,再听春峰还象是有些力气,也不去管他。又问吴耀,“你娘呢,你怎么不去和弟弟玩儿?”
阿贵眼睛转了几转,笑着凑近吴旭,低语两声。吴旭经商这么些年,阴人的小招数自己也碰到过,也见别人使过,先是愣了一下,也笑将起来。
二儿子吴熠张着双臂踉踉跄跄的跑过来,奶声奶气的喊着,“娘~~”
吴旭与阿贵碰了头后,回到家,与春兰笑道,“这个阿贵也鬼得很。不知哪里找来两条死猪腿,让人收拾得和人的断腿一般,扔了进去。”
七月,宜阳。
三子听了这话,心头安定,这是说吴夫人不打算与郝记磕到底,在门外谢了又谢,连夜回府与郝老爷商议如何打点衙门。
春兰道,“可能是。做着生意事儿多些,您歇着吧。”
春兰也笑了,道,“是,我可怕着呢。这还是堂弟,若将来耀儿敢去逛什么赌坊,我直接拿大刀剁了他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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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玉惊得“啊”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来,春兰已走远了。任春峰在里面惊惶大叫。
吴家小院本不甚大,他这拼尽全力的一嚷,吴旭倒是听得真真的。奇怪的问迎过来的吴耀,“耀儿,是谁在喊?”
再者,这赌坊怕是将她当作肥羊了,一刀一刀下得极容易,还让人说不出个不字来。
“不在。我们老板去望远了。”胜哥儿看见这三人,脸儿沉了下来,忍着不耐烦答了一句话,扭头要往里边儿走。转眼又见两位食客上门儿,忙带着笑脸殷勤的迎了过去。
黄掌柜心知这是夫人娘家的事儿,莫说他们,便是老爷也不好插手,且前几次这位堂舅少爷的赌资都是夫人出面儿打发的,还是要回了夫人。再者,这沾得一个赌字的能有几个好下场,也让夫人多约束约束他。
春兰摇头,“送了一百两,她又使人送了等量的礼。这不是说,卫大人默许这事儿,只是不能收咱们的银子!”
春兰打她一下,嗔怪,“我比他大些,这么管教他也不过份。他比你的生月还大些,论理你是妹妹,你那么骂到他脸上是不合适!”
大略能猜出她想要做什么,手势顿了一下,小心的道,“夫人,不等老爷回来商量商量么?”
“这堂兄弟可是极亲的关系。现在这位她这位堂弟还是小赌,不过三五十两,百十两银子,替他还了,倒也没什么。可他若是赌大了呢?欠一千两,一万两?这钱她那位穷亲自然是指望不上的。最后还是要落到她们姐妹身上。这银子,李家五姐妹是出得起,可出得窝心,谁愿意?吴夫人怕是想到了这一点儿。”
那个叫五哥的将目光从吴家酒楼的匾额上撤了回来,“说得不错!”正说着,又一拨客人进了门儿,五哥叹道,“娘的,这生意好的真叫人眼红!”
“吴夫人老家有个堂弟,两三个月前来咱们宜阳做工,因吴夫人的娘家李府合家搬到安吉州去,李家庄子上的管事儿便去回了吴夫人,给他安排了个庄子上小管事儿的差事。哪知还没过一个月,便被人挑着去了赌坊。吴夫人查出挑事的人,将这一家人撵出庄子。”
傍晚时候,卫大人散衙回后宅,卫夫人将这事儿与卫大人一说。卫大人沉默一会儿,笑起来,“这位吴夫人实则是个极透的人。”
他思量了一会儿,道,“前几天,吴夫人差人给我们县尊夫人送了罐好茶。”
他们年节里自然也会给知县大人送各种孝敬,但是这回他们不顾丁点情面,说封就封,可见是有人在背后捣事儿。而且捣事儿的人,不是出的银子多,便是靠山比他硬。只是,他们开赌坊的,得罪的人太多,一时确认不了是哪家做的。
吴耀趁着爹娘说话之际,一溜烟儿的跑到后院去。
春兰在厅里淡淡嗯了一声,隔着竹帘子,问外面立着的三人,“你们的来意我已知道了。银子自会一分不少的给你们。只是,我记得先前与贵府的三子管事说过,他再去赌,让你们拦着些。你们三子管事儿当时是应了的,怎么这回又让他进去了?”
吴旭笑了下,端起杯子来喝茶,“怪不得耀儿说‘我娘好可怕!’”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招一个小丫头过来,悄悄的道,“你快去跟他说,快别喊了,让我娘听见,他明天又没水喝!”
卫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摆手让人出去,自己坐在厅里思量。
而自己的这位夫人,恼到极至,便要动手!
卫夫人点头,“你不说,我也要还回去的。当初你到宜阳来,何大人也是出了力的,咱们也适时还他一个人情。”
春兰弯腰接到他,抽出腋下帕子与他擦汗,点他的小额头,“不许乱跑,一会累得你嬷嬷又腿疼!”
“胜哥儿,请问你家吴老板可在?”
春兰也知道他的小心思,故意不理他。让人打水给吴旭洗脸。
吴旭将春兰的话消化之后,也认为她判断的是对的。至于春峰,让他受受苦也好。便点头,“盐场我没什么门路。倒是采石场,却认得这么一个人。要不要使人回老家给你那婶娘说说,再送去?”
且说卫夫人接到春兰的信儿,在厅里中坐了半晌,叫了个心腹来,吩咐道,“去探探郝记赌坊与吴家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儿?”
两人商议了半晌,最终郝府差人送到卫府三千担白米,又过了不几天儿。郝记赌坊的“人命案子”告破。衙门签出去的拘押票也都收了回来。
郝记的人也不傻。刚出事儿官府的人便将赌坊封了,动作极利索的将整个赌坊都封了。今儿来个仵作,明儿来个衙役捕头,东查西看,一连五六天过去,也没个什么眉目。县尊大人又借着这个由头去了州府,这摆明了是拖着。这五六天,光打发衙役的银子也使出去有六七十两了。
吴旭点头,又问春兰,“你送了多少银子与卫夫人?”
卫大人笑呵呵的点头。
胜哥儿见他们三个来便能猜到到底为何事,一听是一百三十六两,更是恼得没边儿。他们家这酒楼一天的出息也不过才十几两,过节的时候生意好些,顶天了才有二十两。那位不招人待见的少爷,一出手便让自己这一楼的伙计白干了十天。
香玉十三岁在春兰身边儿,至今也有四五个年头了,对她的脾性也略有了解,她神色愈是淡,就表明她心中愈恼。
卫大人点头。
春兰笑眯眯的点点头,道,“真论理说起来,春峰不去赌,人家自然害不着他。这事该怪春峰,不该怪到赌坊头上。可是,我们先前递了话儿,春峰再上门不许他进去。郝记自然知道他们做的是害人倾家荡产的生意,仍叫春峰再进去赌。这一回他输了一百三十两,春峰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钱?怕有人故意借他钱,又挑他!”
正午时分,正值吴记酒楼里最热闹的时候,宾客满满,人声鼎沸。
春峰听到,猛然爬起来,将门拍得“咣咣”作响,扯着嗓子大声喊,“二姐夫,救我,救我!”
一连找了几个相熟的捕快打听消息,银子使了不少,却没一个肯与他说实话的。最后,咬牙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趁夜找到一个素有贪名的书吏,问这其中的缘故。
当然,若是和大家一块儿去啃,他未必能得这么多。
春柳从阿贵那里知道了春峰的事儿,立时火冒三丈,刚吃过早饭,将五福丢给奶娘,自己带着两个丫头两个中年管事儿,匆匆到了春兰家。
来的三人均是一副吊尔郎当的样子,笑嘻嘻的看着小伙计,问话倒还客气。
这件事儿吵吵闹闹了大半个月,春兰一直将春峰锁在小客院儿里。直到事情了结,才使人送进去换洗衣衫,并两碗白米饭和一碟子青菜。
“另外……”卫夫人笑了一下,悄悄的道,“她这可是送银子给老爷花。当然,顺带也警告一下郝记,算盘往谁身上打,别往她们一家人身上打!”
一面又差了衙役回衙门报信儿。官府一听出了“人命”案子,迅速将赌坊给封个严实。
吴旭有些不放心的道,“你与我说说,你准备怎么做?”
吴旭娘一见她便笑道,“又是给梨花家的小娃儿做衣裳?”
叫五哥的男子扭着瞥了他一眼,抬头望着黑底金字的“吴记酒楼”大招牌,幽幽的道,“你小子能耐,你去剁!剁下来瞧瞧你还有命没?”
春兰也觉得好笑,“那人腿与猪腿差得可远了去了。郝家不怀疑?”
略思量一下便回道,“回吴夫人,我们坊子里在外面有一笔债,三子哥去外面收债了。他走时没交待,小的们不知内情。再者,这开门做生意,客人上门儿也不好往外赶……”
说着又狠狠呸了一声,“老子在宜阳混了这么多年,混得还不如一个乡下小子。这吴记的掌柜真他奶奶的走了狗屎运!”
说完转头,吩咐香玉开银箱,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并三十六两现银出来,又道,“劳你们将我那堂弟送回来了吧。”
“……谁知吴夫人的堂弟第一次赌钱赢了银子,便天天背着李家的管事儿去坊子里赌,直到一个月前,他不但将先前赢的银子都填了进去。连带又输进去二十五两,他没银子还给赌坊,有人便找到李府管事儿。李府的钟管事儿便去找吴夫人。吴夫人出面替他还了银子,同时还给郝记赌坊传了话,送了份礼,说是她这位堂弟再上门儿,不要许他进去。今儿又有这一出,可见郝记是又放了人进去……这次他输了一百三十六两。”
可是他却不敢,隐约中预感到,若是这一次他翻墙跑了,日后,无论出什么事儿,大伯子一家人定然不会再有一个人出头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