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6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姜问书和白绾风走后，风慕紫和楚天舒同两位师兄重新坐回翠明楼的屋子里，四人开始了闲谈。
“四师兄，你现在不用枪，改用刀了？”楚天舒好奇地看向芈颜卿。
芈颜卿高傲地抬着头，并不答话，自从上次被风怜萧用刀斫断长枪，他便请大楚最著名的巧匠墨冶子为他打造了一柄宝刀。刀形尖狭优美，刀刃洁白如雪，隐隐间有光华流转，名曰：“饮光”，但傲娇的芈颜卿如何肯说自己弃枪用刀的原因呢。
沈行云见状笑了笑，赶忙岔开话题：“别说我们了，说说你们吧，一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楚天舒赶忙想说师姐中了剧毒，却被风慕紫一个眼神阻止了，他知道风慕紫是不想两位师兄徒增担心，便只好悻悻说道：“没什么，我们来时首先在路上碰到了李清酒公子”。
芈颜卿一见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也来了兴趣，说道：“南山李清酒？”。
楚天舒道：“嗯，师兄们识得他？”。
芈颜卿笑道：“何止识得，当年你们三师兄还和他大打过一架呢。”。
楚天舒好奇道：“这是为何？”。
芈颜卿道：“当年南山、太和、青城、明霞、龙虎等派为争夺天下正道魁首，各派掌门便让自己最有天赋的徒弟在明霞山进行了一场大比拼！”。
楚天舒问道：“那当时情况是什么样的？”。
芈颜卿道：“当时你三师兄以穿雪飘云，雁回风，云吹雪大战李清酒的止水梵花，踏莎行，醉清风。二人斗了六百余合，战到精彩处，一个似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一个如风动竹叶，脚踏春花，各种剑招当真是让人神驰目眩，心神俱醉”。
楚天舒追问道：“后来呢，谁赢了，三师兄赢了是不是？”
沈行云笑道：“后来是平手，但我终究年长他几岁，所以说到底，还是他略高一筹”。
芈颜卿插嘴道：“其实关于此战的胜负并没有多少人关注，神仙打架的重点毕竟还是“神仙”二字。经过此战，你们三师兄和李清酒就变成了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了。”
楚天舒自言自语道：“也对，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三师兄和李清酒更英俊出尘的了。”。
沈行云笑道：“你又错了，经过明霞山那次数百人的比武，正道女弟子们排出了一个公认的“美人榜”，榜首可不是你们的三师兄哦”。
看到楚天舒急切的表情，芈颜卿笑着接口道：“当时有一首歌谣是这样唱的：“红尘踏雪去，白衣化云飞，南山酌清酒，青城燕不回”，这四大“美人”的榜首便是明霞山叶红尘，然后是你们的三师兄沈白衣，其次就是李清酒和青城山的燕不回。所有正邪两道的少女没有一个不喜欢他们”。
楚天舒看向风慕紫，问道：“小师姐也喜欢他们吗？”。
风慕紫正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榛子等干果，一边言笑晏晏，显然是对这个“美人榜”的话题非常感兴趣。她忽然感觉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一侧头正发现楚天舒用那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
风慕紫出于本能反应，便将桌前那一小堆剥好的干果仁推到楚天舒面前，说道：“喏，给你”。风慕紫本不爱吃这些干果，但因为楚天舒小时候爱吃却不会剥，她便一直给他剥，所以到现在她也有一见到干果就想剥的习惯。
楚天舒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师姐，我早就不是两岁的小孩子了”。
风慕紫微微蹙起双眉，道：“那你是要还是不要？”。
楚天舒赶忙道：“我要，我要”。
风慕紫见楚天舒将果仁放进自己怀里后，还是用那种迫切地目光看着自己，顿了顿，叹口气道：“那日闲来无事，小师姐本来也想去看看的，但是有一个混小子突然感了风寒，我为了照顾他，便没有去。”。
楚天舒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一边狗腿地将紫披风披到师姐身上，一边捶肩敲腿，一副，嗯，一副不值钱的模样，简直让沈行云和芈颜卿都没眼看。
沈行云和芈颜卿相视一眼，不由在心里感慨：“当真是一物降一物，一个倔强的要死，一个泼辣火爆霸道，此刻竟是如此的“融洽””。
风慕紫四人在翠明楼里坐了一会儿后，便渡到了长街上，他们要去寻找在附近不远处的大师兄李贺年。
这条街的夜景还不错，灯火辉煌。有飞阁流丹的秦楼楚馆，有金碧辉煌的金银钱庄，有雪墙墨瓦的大户人家的宅院，也有人头攒动的酒楼赌坊。在任何时代，富人的生活都是丰富多彩的。
芈颜卿和沈行云走在前面，楚天舒牵马和风慕紫并排跟在后面，前后四人对彼此的伴侣都还算满意，因此他们也并没有感到无聊。
四人快要走到长街的尽头时，前方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男子，衣清如水，人也清冷如水。男子清眉淡眼，就那么漫然地，随意地站在那里，这冬日的小巷夜色竟被他无端地淡去了三分清寒。
沈行云见来人挡住了去路，上前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我叫江落雪，落雪飞花的落雪，亦是今日的赤霄宫之主”，男子说得平淡如水，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自己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过客。
男子说得轻描淡写，沈行云和芈颜卿却早已惊骇得无以复加。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江落雪有一式飞刀，它的名字就叫做落雪飞花，一式“落雪”，挂角无痕，可划断天梁，可斩落云头，能抽刀断水，能葬花送魂。一式“飞花”，能在刹那间绽放最美的芳华，能让全天下的英雄竟低眉折腰。
“你想怎样？”楚天舒走上前，缓缓握住剑柄。
“我只想杀了几位。”男子依旧说得清淡从容，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楚天舒，沈行云，芈颜卿，当他的目光落到风慕紫身上时，竟不由地露出一丝惊诧，但也只是一瞬间，这丝惊诧就被他目光中的清冷与肃杀所淹没。
就在男子说话时，无数名黑衣杀手已经出现在长街两边的围墙，屋檐和暖阁上。杀手们的手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有标枪，有短戟，还有银锤，应有尽有。
围杀开始了，这无数杀手几乎同时掠起，像大鸟一般，手持刀枪剑戟，带着团团杀气从四面八方合击而来。沈行云和楚天舒急忙施展飘雪穿云和沧溟游龙的轻功身法，清逸绝伦，穿梭游翔；芈颜卿则一力降十会，夺过一杆长枪，势不可挡地冲杀，杀手们仿佛看到了他的身后，似有一个巨灵神将驾马冲阵而来
江落雪没动，依旧傲岸的立着，他倒剪着双手，神色复杂的望着风慕紫，只是他身后散发出的那股子萧瑟，比落雪时还要孤冷，比雪融时还要清寒。
风慕紫正不明所以的时候，江落雪似乎动了一下，风慕紫眸光一紧，便欲拔剑，只是她身中剧毒，心神疏散，凝不得半点真气，因此她拔剑的动作难免迟滞。她的青紫木剑刚刚抽出一半，江落雪已欺近她身前，电光石火般扣住了她手腕的脉门，风慕紫不由得半边身子一软，若不是手腕被人提着，便几欲摔倒。
江落雪盯着风慕紫的脸，似乎在透过她的身影看着另外一个人，只是自言自语道：“太像了”，他的目光透明，宛若凝水成冰，他的面色更是凄清得冰流涌动，直冲风慕紫的脸。
风慕紫分明看见他眼里似有一百个念头一闪而过，似痛似怨，似恨似艾，还有一些怜爱，当然更多的是一些无奈！她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情绪能在一瞬间这样变幻莫测，既矛盾，又怪异，既可怜，又可怕！
风慕紫任由他捏着手腕咯咯作响，虽然脸色煞白，却咬住牙齿，一声不吭。最冷不过无声寒，风慕紫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把冰刀围着割肉，有的杀入了她的颈子，有的刺入了她的心脏，有的贯穿了她的胸膛。她虚弱的闭上眼，不敢再迎视他眼中的冰流。
终于，江落雪眼中的冰流，渐渐化成几分冷哂，随后落雪入江般淡去无痕，他提着风慕紫的皓腕道：“呦，还是柄木剑，你可真是托大呢”，风慕紫又羞又怒，然而一想到自己要再次面对他那满面的清冷，竟不由得有些气馁，当下只得任凭他握住自己的素手，将自己的木剑拿去玩赏取笑。
正在缠斗的楚天舒见到师姐受制，大吃一惊，他飞身而来，长剑直取江落雪。他的身形刚飞至一半，风慕紫突然大叫一声：“别过来”，然而此时为时已晚，江落雪的青紫木剑已经横扫而出，一道雪光流漫的剑风乍泻而起，身在半空的楚天舒避无可避，只得硬挡下这一剑。同声之瞬，楚天舒已经倒飞出去，伴着身子狠狠砸向地面，他的怀里荡出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有散落一地的许多坚果仁儿，还有一个圆圆的东西，在那地上静静地发着亮光。
风慕紫的眼神中满是怜爱关心，江落雪看在眼里，哂道：“这么关心他，他是你什么人？”
风慕紫望着楚天舒，冷冷道：“他是我师弟”。
“假如我杀了他呢，你会怎样？”江落雪平淡如水地说，清冷而孤寒。
风慕紫一听“要杀了楚天舒”这句话，蓦的扬起头来，双眸冷电一般逼了回去，好像闪电击穿了冰层，双目与江落雪的眸光针锋相对，冬日的长街登时腾起一丝杀意。
风慕紫一字一字说道：“我会杀了你”。
江落雪给她冷湫湫的眼神一逼，目光中竟有些无措，他的背影虽然依然强直，但身上那股子寒杀之气却立马销了几分，且有些酸，恰似秋末冬初，枯叶离开树枝时的那种凄凉悲怆。
默了半晌，江落雪说：“她也曾对我说过这句话”，声音中尽是寒凉。
正在这时，一片青芒盛起朝江落雪闪了几闪，江落雪用木剑一挥，剑气交击声中，青芒尽逝，一个青衣男子已旋转身形立于地面。
男子如分花拂柳，脚踏春风而来。青袍锦衣，素履玉带，一根无暇的青玉簪束住发髻。他细眉长眼，身形清瘦，似乎不曾沾染半分人世间的尘埃，清清爽爽，般般入画。他是那样的悠然，身负瑶琴，一手持剑，只是单往这街上一站，这清冷的灯火顿时就有了瑶池风华，温暖而又美轮美奂。
江落雪将木剑束回风慕紫腰间，放开她的手腕，背过身去面对男子，哂笑道：“清酒，我的故人实已不多，我不想杀你”，他依然伟岸，倒剪双手，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李清酒从容说道：“我为风姑娘而来，即便身死，亦不后悔。”
江落雪傲然笑了，转头对风慕紫道：“想不到你竟如此抢手！”。
风慕紫一脸冰霜，铁青着脸向楚天舒走去，江落雪也并不干预。
李清酒长剑疾刺，青光攒涌流动，纷纷点点好像寒星坠落一般，在江落雪眼前绽开。江落雪微微冷笑，待那剑尖靠近，用右手轻轻一挥，蓦然一片罡风掠起，“叮”的一声-刹那间扫却寒星，李清酒长剑已然脱手，高高地飞向天空又落下，直插入地中。
不知何时，江落雪右手两指间已多了一柄小刀，虽只有数寸长，却冷脆，凉薄，而又雪亮。
只是刚才一招的刀剑相交，江落雪的内劲已透过长剑传入李清酒的身体。李清酒此刻五脏沸腾，气血翻涌，竟是立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的风慕紫已经扶起楚天舒，楚天舒也将掉落的东西重新拾进怀里。
芈颜卿和沈行云仍在和一众高手恶斗，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一直在等机会，芈颜卿看风慕紫脱离控制，立即高声喊道：“师妹，接刀”，随即他将自己腰间的饮光奋力向风慕紫掷去。
风慕紫顺势一带一转，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饮光抄在手上。饮光虽然是刀，但刀身细长，与剑极像，既可作刀，又可为剑！这对于她施展天雪剑法和风家刀法都是再合适不过。
望了一眼重伤呕血的楚天舒，风慕紫满眼都是怨毒之色，她的面色阴沉的似乎能滴下水来。
风慕紫道：“小舒，看小师姐为你出气”，说罢冷冷地凝视着江落雪，长街上散发出阵阵杀意。
直到此时，江落雪的目光方才变得凛冽锋锐，宛若一口名刀，骤然与另一口名刀狭路相逢，双方不由得迸发出旗鼓相当的杀气。
风慕紫满面寒霜，敛息抚上刀柄，她一步一步走向江落雪，怨毒的杀意与江落雪散发的冷孤清寒在不断地碰撞！
“噌——”
溢彩流光，刀身上雪文光华潺潺变换，饮光出鞘！
风慕紫运剑如风，铮铮剑鸣惊空，刺目的刃光亮如霜雪，如镜如冰，竟生生晃得周围人睁不开眼，江落雪见状，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好剑”。
风慕紫足尖轻点，紫色裟罗凌身悬高数尺，利落翻腕挽出了一道剑花，剑身上所蕴含的剑意仿如穿透乌云的第一缕月光，和煦若离，清冷而锋利！
江落雪顺势将头一仰，虽避过了刀光，但刀光所带的厉芒却削断了他鬓角的一缕青丝。江落雪见状暗自诧异：“一剑破万法不过如此，鬼神难测，快得根本躲避不了。”。
这当今最强的两大高手，仅这一个照面，便已清楚对方的实力，彼此的试探已经完成！
风慕紫继续回剑起势，语气锋厉：“这便送你归西！”。
凛人的杀意似怒浪层层铺开，风慕紫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因这骇人的杀意冰藏凝结。
江落雪神情一顿，这把利刃在她手中，时而为剑，时而为刀，变戏法么？想到这他竟不禁有些莞尔，但他依旧像一尊受世人供奉的仙像一样，一动不动。
刀势起，刀光落——
天外游龙，睫前惊鸿，流星横驰，一斩而逝！
此一式名为：“一段香”。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但风慕紫的剑招偏偏要二者兼备！
此招亦作“眉间雪”，天雪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总共三式：
第一式：梅间雪·一段香；第二式：眉间雪·朱砂痣；第三式：眉间血·血月葬花。
她在大山上教过楚天舒，只是当时少年太小，看不懂那持剑之人眉目中的神情。
楚天舒在一旁看着，师姐明明也教过他前两式，可他仍像第一次见到一样，第一次见到过这样夺目，这样绚烂的一斩！
“一”字一闪，朝江落雪眉前划落，如破竹之刃点睛之笔，至简至精，至璞至真。
江落雪来不及多想，仰身向后直直躺下，他左手向后探去，撑在地上，右腿搭在左腿上，身子并未着地。亏得他生的清幽出尘，这在别人身上狼狈不堪的动作，落在他身上竟多了几分潇洒，少了几分清寒。
江落雪撑地之手微一用力，身子拔地而起，又变得从容、傲岸起来。
风慕紫右脚借力，长剑向前挺出，这次江落雪迎身上前。身形交错之际，风慕紫用饮光去斩江落雪脖颈，江落雪则用指尖飞刀去磕风慕紫的兵刃。
风慕紫眸色沉凝，她轻旋手腕，剑刃偏过他的飞刀，她现在浑无内力，当然不可与敌人硬碰硬。
二人身形错开瞬间，风慕紫剑交左手，反手运剑回刺，一道雪光，一条白龙激射而出。待白光凝滞的一瞬间，一切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