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陈仓
最终的商议结果,是千里带人到奚迟边境,接应迟国逃难的百姓,加固边防,同时写信给张桃汤,让他避开羽朝的军队,保存实力。
卢筠清本想跟去,无奈来了癸水,疼得下不了床,千里心疼不已,便劝她在宫里休息。
“最多三日,我一定回来。”
临走前,千里恋恋不舍得拥着她。
“不要星夜赶路,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
千里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策马出城而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士兵。
千里走的第二天,卢筠清收到了一封信。
“落月小妹
见信如晤。
近来天气转凉,母亲旧年咳疾复发,此次发病不同以往,来势汹汹,接连数日,夜间咳血不止,遍访名医,皆不得法。
恐是大限将至,唯念汝与兄。
速归。
兄 弘之”
卢筠清呆呆地盯着“大限将至”四个字,半晌没说话。
正在做针线的桃叶觉得奇怪,抬头看过来,见卢筠清面白如纸,双眼茫然地盯着那封信,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急忙放下针线过来。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信上说了什么?”
卢筠清这才回过神来,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桃叶的手。
“桃叶,姑母,姑母不行了……”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小姐,此事当真吗?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一个月前还好好的。”
卢筠清擦掉眼泪,哽咽道“姑母确实患有咳疾,冬日常发作,可是往日再厉害,也从未见过血,如今却……”
“这确实是次兄的笔迹,不会错的。次兄写信颇为讲究,向来只用流云纸,且他写字时有个习惯,会从纸张左边的第一朵云纹下方开始写,每封信的第二个字,都比旁的字要小一些。”
说着,卢筠清已从悲伤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找回理智。
她擦掉眼泪,“桃叶,咱们现在就出发,回羽朝。”
她苍白的面孔上露出坚毅神色,奔到箱子里翻找千里留给她的腰牌。
黑金色腰牌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无限下沉。
郭默和大俊跟着千里离城,陈仲明留下来陪着她,千里不在的时候,王都由穆长老代理。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卢筠清给千里写了一封信,交给御用的信使,随后当面向穆长老辞行,坐着马车出了城。
陈仲明带了一支二十多人的禁卫军,扮作商人模样随行。
奚族和羽朝的关系仍然紧张,商人身份更易入境。
奚族和羽朝漫长的边境线上,只有十公里长的一段,设置了寥寥几个关卡,供双方商户往来。
其余的边境线上,整排粗大的木桩顶端削得尖尖的,刺向青色的天空,手持弓箭的奚族士兵和拿着长枪的羽朝士兵在各自的地界上来回巡视。
卢筠清一行加入长长的队伍,缓慢的向前走。
递交文书,检查身份牌,约莫半个时辰,总算顺利通过了关卡。
车外响起熟悉的羽朝官话。
她掀开车帘,看见久违的穿宽袖大领衣服的羽朝人,心中一阵感慨。
这里是纪州最北端的小城,宁城,从这里出发,不停赶路,一日一夜就能抵达鹭城。
卢筠清正想着,不知姑母现在是何憔悴模样,车身晃了一下,忽然停住。
“怎么了?阿明,为何停车?”
她掀开车帘,焦急地向外看,却见车前车后已被一队羽朝士兵包围。
是穿靛青色衣服的西州兵。
陈仲明正在与为首的头领模样的人交涉,卢筠清从行李中翻出文书,跳下车,打算帮忙交涉,好叫对方快点放行。
“我们是来做木材生意的,这里有证明文书,请看。”
她走到陈仲明身边,把文书递过去,那头领看向她,原本严厉的面孔,忽然变得谦卑,然后迅速低下头。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接过了那几张文书。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熟悉又陌生。
“我的未婚妻,何时开始做生意了?”
卢筠清怔在那里,半边身子都石化。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殷玄。
更不知道,久别重逢,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殷玄缓缓走到她面前,面对她,四目交接,他眼中翻腾起晦暗不明的情绪,却在一瞬间,被他尽数敛去。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
“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开口,语气滞涩又低柔。
他在提醒她,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说着就要拉起她的手,卢筠清往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他。
“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北伐吗?”
殷玄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终是缓缓收回。
眼睛却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北伐也好,收复旧都也罢,都不如见你,来得重要。”
殷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贪婪而霸道,仿佛要将过去两年遗漏的时光,都在这一刻尽数弥补。
卢筠清摇了摇头,“大将军,我现在无暇叙旧,姑母病重,我急需赶赴鹭城。”
殷玄微微眯起眼睛,两道剑眉拧作一团。
他向前一步走近她,神情冷得叫人害怕。
“你叫我什么?”
“喂,你不要欺负我阿姐!”
陈仲明忍不住要冲过来,却被双蒙制住。
“双蒙,你不要为难他。”
卢筠清一着急,想要侧身越过殷玄,去拉陈仲明。
谁知殷玄长臂一伸,一带,她整个人就被他禁锢在怀中。
他有力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她,低头将侧脸埋在她颈窝,喃喃道,“落月,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
“放开,殷玄你放开我,放开阿明,我要去见姑母……”
一股甜腻的香味飘过来,钻入她的鼻孔、大脑,肌肉和骨头一寸寸放松,仿佛泡在温暖的羊水里,整个人轻飘飘的浮起来……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头昏沉沉的,盯着头顶陌生的雕花床板看了数秒,才找回意识。
“你醒了。”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一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侧过头,殷玄正坐在床边。
见她醒来,殷玄眼中闪动着愉悦,他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卢筠清下意识往后躲,殷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
“我的未婚妻,竟开始讨厌我了。”
“大将军,不,小侯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要赶回去看姑母……”
“她没事。”
殷玄打断她的话,“她好得很,只是思念长子,常常面带愁容。”
“可是我收到了次兄的信,信上说……”卢筠清说着,倒吸一口凉气,睁大双眼看着殷玄,“难道说,难道说,那封信是……”
殷玄迎上她的目光,“不错,是我写得,我模仿了弘之兄的笔迹,写那封信给你。”
“你!”
被愤怒的感觉填满,反而说不出话。
她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殷玄握住她的手,缓慢但强硬的掰开她的手指,露出她柔软的掌心。
“别这样,都掐红了,我会心疼。”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掌心,接着,他低头,对着她的掌心轻轻吹了口气。
恐惧如潮水般袭来。
眼前的殷玄,和记忆中几乎一样,却又迥然不同。
“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声音在发抖。
“不这样的话,你会回来吗?”
殷玄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声音也冷了几分。
卢筠清抿唇,没有回答。
答案显而易见。
殷玄却低头笑了,那双清冷的丹凤眼,被笑意晕染出潋滟光泽,有种近乎妖异的美感。
“无论如何,你回来就好。”
“从现在开始,你在我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