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栈道
“我们这样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落月若不放心,便来试试,扯不扯得掉。”
千里明亮的眼睛隐藏在刘海后面,他用力扯了扯下巴上的假胡子。
“你看,这样就放心了吧?”
脱下帝王长袍,换上粗布麻衣,站在王城喧嚷的街头,他又变回那个天一坞的流民帅千里。
落拓不羁、潇洒恣意。
卢筠清好奇地扯了扯他的假胡子,又薅了下他那灰白的假发,“不错,不错,足以以假乱真。”
千里捉住她的手,顺势一转,牢牢握在掌心,牵着她走进涌动的人潮。
“这位朋友,还有这位美丽的小姐,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这一炉饼刚烤好,新鲜出炉的最好吃,请稍等一下,我马上拿出来。”
在灰白色半人高的石砌炉子前,包着头巾的中年男人热情地招呼他们,他裂开嘴大笑,被晒黑的脸孔笑得皱缩成一朵菊花。
中年男人说完,抬脚爬上了石头炉子,卢筠清这才注意到,圆锥形的炉子外侧有两个脚蹬一样的东西,一上一下。
男人踩到高处的脚蹬上,一手抓着炉子边缘的把手,一边把大半个身子探进炉子。
卢筠清紧张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千里,悄声问“他不会掉进去吧?”
“放心,绝对没问题。”
正说着,中年男子已经出来,手里的铁夹子里夹着烤好的饼,手一甩,热乎乎的饼就精准得落到了学徒捧着的木盘里。
男人重复着这个动作,接连把十几个饼都拿出来。
卢筠清拿起一个冒着热气的饼,掰开酥脆的外壳,露出层叠油润的内陷,咬一口,沙葱的清香和麦香重叠交织,让人食指大动。
她接连吃了好几口,才意识到千里压根没动口,只是一味看着她吃,眼里写满笑意。
“干嘛一直看我?你不吃吗?”
“吃,我也吃。”
千里说着,拿起手里的饼放到唇边,张嘴咬下一口,咀嚼起来。
全程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卢筠清。
“落月,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
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正在大快朵颐的卢筠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从前在羽朝,次兄就常批评她,吃得太快、嚼得太用力,不够优雅。
可是千里从不这样要求她。
他笑眯眯地,戴着欣赏的眼光看她吃东西,甚至在她吃完第一个饼时,说了句,“我们落月,吃得真好。”
一抹红爬上她的脸,心头却溢满快乐,卢筠清悄悄伸出手,勾住他的尾指。
千里迅速反客为主,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她仰头看向他,阳光暖暖的洒下来,给他的面容镀上朦胧的金色柔光,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坚定和从容。
这一刻,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踮起脚,亲一亲他。
“千里。”
她唤他。
“嗯。”
千里微微俯身看向她。
她按住他双手,正想踮起脚,身后传来男子的交谈声。
“……这下实在是太棒了,连陛下的王后都是羽朝人,这样一来,父亲再也不能阻止我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说话的是一个个子很高,身材很瘦的年轻男子,远远走过来,活像一根笔直的竹竿。
他身边是个个头矮小,却很结实的男人,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走起路来勾肩搭背,显然是一对相识多年的好友。
“你是说,两年前你跟家人去迟国做生意,认识的那个羽朝女子?真是没想到啊,你还挺长情的。”
瘦高个男人笑着挠挠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父亲不愿意我娶羽朝女子,所以我都是偷偷写信、寄信。”
“这下可好了,有殿下做榜样,父亲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瘦高男人语气轻快,满脸笑容。
“是呀,恭喜恭喜,成亲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喝个够……”
两个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卢筠清收回视线,看向千里。
“将来,羽朝人、奚族人、迟国人,都能和平相处就好了。”
千里把她拉入怀中,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为此努力。”
夜凉如水,烛火流丽。
壁炉前的乳白色地毯上,穿着舒适常服的千里慵懒地卧在那里,一条长腿舒展开,另一条腿屈起立着,卢筠清靠在他身上翻看一出话本,千里一手将她圈在怀里,指尖抚弄她垂落的青丝,另一只手则捏着军中来信。
一片静谧之中,只偶尔传来隐约风声,间或夹杂几声不知名的虫叫。
就在这时,大俊和陈仲明忽然急匆匆进来,隔着屏风行礼后,大俊急急开口。
“大哥,出事了,羽朝对迟国开战了!”
千里和卢筠清对视一眼,立刻柔声道,“别担心,先问清楚情况。”
两人起身绕到屏风前,大俊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信是奚族驻守在通往迟国边境的军官写得,根据信上所写,就在一天前,羽朝集结了二十万兵力,横渡赤河,向迟国进发。
带领这支军队的,正是羽朝大将军殷玄。
听到这个名字,卢筠清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北伐是殷玄的夙愿,如今他统领羽朝兵力,再也无人能阻拦他了。
只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桃汤兄弟恐怕撑不住,咱们是不是得调派人手去增援?大哥,大嫂,快拿个主意。”
卢筠清被他一句“大嫂”,叫得一哆嗦,想当年看电影《鬼子来了》,那句“大哥大嫂过年好”,让她哭笑不得,印象颇深。
“大俊,如今主公已登基,还是按照规矩,称陛下和王后才是。”
匆匆赶来的郭默,一进门就听到大俊的话,不由皱起眉头,急忙纠正。
卢筠清连连摆手,“还是叫我卢小姐吧,叫落月也行,就是别叫大嫂。”
接下来,几个人就围坐在桌前,将那封书信传阅一番。
“我知道,殷侯爷一直有北伐迟国,收复旧都的想法。不过,我不看好此事。”
郭默展开手里的扇子,轻轻摇了起来。
大俊皱眉看着他,“这大冷天的,军师还扇什么扇子?要我说,甭管他为什么打,咱们增援桃汤兄弟就是。眼看着迟国就要到咱们手里了,不能叫别人摘了桃!”
千里略一沉吟,环视众人一番,缓缓道,“我倒觉得,不如让桃汤暂避其锋芒,然后徐徐图之。”
听到这话,郭默笑着点头,大俊一脸不满,陈仲明则陷入思索。
“大哥做了皇帝,怎么反倒畏首畏尾起来?!”
大俊半是生气半是委屈道,“大哥从前最讲义气,绝不会对兄弟遭难坐视不管!”
千里深吸一口气,“大俊,带兵打仗,不能一味意气用事。羽朝横渡赤河,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战线拉得过长,后期粮草补给不足,就会不战自退,你明白吗?”
“羽朝失去旧都已经百年,就算夺回,恐怕也只是一时。如今的羽朝兵力,远远弱于百年前,足以偏安赤河以南,却无力弥合南北。”
郭默凝神听千里的话,不时点点头。
千里讲完之后,大俊脸上露出茫然和困惑,“当真是这样吗?”
郭默道,“的确如此,自从羽朝南渡,从皇帝到民间都渐渐接受了守着半壁江山的事实,殷侯爷就算夺回旧都,也只是象征意义。”
说到这里,千里和郭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有相同的疑问。
既然只能昙花一现,殷玄此时北伐的意义何在?
他并不是一个好大喜功,追求虚名的人。
北伐,是目的,还是手段?
还有,信中提到,殷玄坐镇前线,冲锋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小将。
据说此人来历不明,却深受殷玄倚重,而他上阵杀敌时,总是带着一张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