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稠笼罩着未央宫，宫内传来阵阵惨痛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接生婆跪在地上，颤巍巍地抱着怀中早已没了气、面色青紫的胎儿，告知鄢美人她诞下的是个死胎。
“娘娘，小殿下生下来便不会哭闹，然后奴婢、奴婢发现这竟然是个死胎，娘娘您莫难过……”
刚刚生产后的鄢美人汗水浸透衣衫，发丝凌乱地缠绕在脸颊。听到这话，她疯狂地摇头，声音颤抖：“不！不可能！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死胎……”
她明明记得，方才还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接生婆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心翼翼道：“娘娘，怕不是您听错了。”
“不会的！不会的——”
鄢美人产后极度虚弱，得知噩耗竟昏死过去。醒来后的几日，她只抱着襁褓中的胎儿，不吃不喝，时而又哭又笑，最终竟发了疯。
皇后无法接受自己生的是个死胎，就拿别人的来换。
这是个什么道理。
沈汐原本急促的喘息逐渐平稳，眼角的泪痕已干，眼神逐渐清明。
“绫鸢。”沈汐突然开口。
“公主，我就在，你想说什么？”绫鸢走近，将耳朵靠在她身前。
眼前的沈汐虚弱极了，面色苍白如纸，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绫鸢心中一阵酸楚，说话声音很轻，生怕惊扰到她：“公主，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沈汐双眼放空望着头顶，喉咙干涩，声音几乎不可闻，她道：“扶我起来，我要去未央宫。”
绫鸢眨了眨眼。
未央宫，不就是那个疯妃子所在的冷宫？
公主要去哪里做什么？
未央宫，是专门为当时和亲的鄢美人建造的宫殿。那时宫殿经过匠人的细心雕琢，飞檐翘角，处处洋溢西凉风情。
然而，眼前的未央宫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模样，破败寂寥，大门紧闭，厚重的木门布满岁月的痕迹。
主事的春熙姑姑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来敲门，更没想到来的人是嘉宁公主。
她领着人匆忙赶来，瞧见嘉宁公主戴着面纱，不禁心中疑惑，难不成嘉宁公主这是感染了风疾？
沈汐除了上次偶然路过，别的时候从未出现在此地。未央宫内的宫女早就换了一批，没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模样，更没有人知晓她与鄢美人有着相似的样貌。
沈汐虽然戴着面纱，说话间仍下意识将脸侧到一旁。
绫鸢走上前，目光冷冷地扫视一圈宫女，下巴稍扬：“你们都下去吧，一会儿没别的事都不要出现。”
春熙姑姑见是个难缠的主，忙点头应道：“好好，奴婢明白。”虽不清楚嘉宁公主要做什么，但只管听从吩咐，照做总没错。
几位宫女离开之后，宫殿内更冷清了。
冷宫的庭院中，枯井早已干涸，四周卷起枯枝落叶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哀鸣，周身空气里都透出萧瑟的味道。
忽然间，大殿内传出声音，是鄢美人在喃喃自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定然是好好的，我分明听到我的孩子好好的，怎么会是个死胎……不可能……”
沈汐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春熙姑姑闻声回头。
哎呦，怎么又突然发疯。
春熙姑姑还没走远，眼睛滴溜溜转几圈后又折回，忙解释道：“小主莫怕，殿内那位向来如此，每晚都是要发疯的，奴婢们都劝了，可实在是劝不住……”
她想着让沈汐快离开，不然惊到贵人的罪责，她们担待不起。
只见沈汐眉头一蹙，手捂上胸口，疼痛的感觉更强烈了。
绫鸢见状，眉头一横，厉声呵斥道：“都说了不要出现，你是聋了吗，没长耳朵吗！”
“是是是，都是奴婢的不是。”话音未落，春熙姑姑连忙退下去，谦恭地低着头，不敢再多一句嘴。她面上谦恭，心里却在暗暗咒骂。
绫鸢扶住沈汐，语气关切：“公主，你还好吗？”
沈汐推开她的搀扶，望着前方，径直往殿内走。
宫殿内阴森破败，只有角落燃着一座掉了漆的金色烛台，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殿内阴冷，却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沈汐身子打了个寒颤。
看着殿内的装扮，不知何时，沈汐的泪水早已无声滑落，硕大的泪珠润湿眼睫。
她抬手想要抹去泪水，但泪珠依旧不听话，滑过苍白的脸颊。
角落里，鄢美人已昏睡过去。她的发丝凌乱，衣服破败，上面沾满灰尘和污垢，显然，长久没有人打理。
她本来是西凉尊贵的鄢郡主，不应该是眼前的这副模样。
不应该的……
沈汐心中溢满无尽悲伤和愤怒，原本的哭声克制而压抑，将酸苦咽进喉咙。然而，当她看到鄢美人的刹那，所有的情绪都失控，好似找到了宣泄口，悲痛绝望如潮水般涌出，再也无法抑制。
绫鸢听到动静，不放心地赶来。
“公主……”绫鸢看到沈汐双手掩面，泪水不断滑落，心中大惊，急忙上前试图安慰：“公主，您还好吗？”
沈汐摇头。
鄢美人快要醒了。
终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份痛苦，沈汐猛然转身冲出了殿外。绫鸢生怕出什么事，连忙跟了上去。
·
离春猎结束还有两日。
夜色初上，猎场四周热闹非凡。篝火映红夜空，火焰舔舐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烤肉在铁架上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勾动味蕾。在场的众位有说有笑，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魏琉璃手边放着白天狩猎的长弓。
此时她正心不在焉地吃着手中的肉串，虽闻着香气扑鼻，却味同嚼蜡。她时不时回头望向一处营帐，眉头微蹙，眼中透着焦急。
约定的时间早到了，沈景朔怎么还不来？
魏琉璃嘴巴微微鼓起，眉间透着几分不耐烦。她快速地吃掉手中的烤串，然后起身径直向营帐走去。
她撩开帘子，唤道：“沈景朔？”
帐中空无一人，魏琉璃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奇怪，他人呢？”
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桌案上的一抹绿色幽光吸引。魏琉璃低声自语道：“这是捣鼓的什么东西？”
魏琉璃停下脚步，走近去看，才瞧清发光的物件原来是个精巧白色小玉瓶。她伸手去拿，却在即将碰到时，被身后的人夺了去。
魏琉璃动作敏捷，迅速转身，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匕首，目光凌厉，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四皇子正对着她笑：“琉璃郡主，久等了……”
魏琉璃松了口气，不过立即瞪他：“你让我白等这么久，东西还要藏起来不给看，好你个沈景朔。”
四皇子笑意不减，目光温柔：“尊贵的琉璃郡主，在下再也不敢了……过会儿我尽心尽力为郡主烤肉，不知可否抵消在下的过错……”
四皇子总拿这套来逗弄人，魏琉璃扑哧一声笑出声：“那一会儿我要吃很多，累死你。”
四皇子眉眼挑起，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遵命。”
说话间，他将玉瓶巧妙地掩在衣袖中，悄悄掸了掸衣袖，试图散去那股不寻常的异香。
两人走出营帐，魏琉璃一眼瞧见沈念在的地方，拉着四皇子的衣袖赶过去。
沈念瞥了两人一眼，随即低头，继续翻烤着手中肉串。火光映照下，她的神情沉静而专注。
一旁的沈峤和奶团子孟樾吃得很香，满足极了。
沈念归京，魏琉璃心情很是明朗。她是真的很想沈念，除了能跟四皇子玩，她跟其他人根本玩不到一起去，只是简单跟沈念待着就很舒心。
魏琉璃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把这半年京师发生的趣事说了个遍，不愿遗漏一个细节。
魏琉璃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沈念修长的手指上，忽然间，心中触动了某根弦，让她莫名想到了往年的场景。
她轻声道：“公主，之前你那个戴着面具的小侍卫也是这样烤肉的，你们两个手法一样。”
那位小侍卫心思细腻，总是跟在沈念的身后。
沈念手下动作一顿：“嗯。”
许久没有人提到裴子初，沈念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人自从天启一别，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裴子初，天启皇子裴澈，从天启如今的形势和各方的消息看，他应当过得不错。
四皇子烤好了肉，递给魏琉璃：“好啦，烤肉都熟了，再不吃可就焦了。”
他静静地翻动着肉串，篝火映照下，手上的一处伤疤格外显眼，狰狞而新鲜，像是前几日受的伤。
四皇子不经意间迅速用衣袖遮住，但抬眼，正对上魏琉璃直直的目光。
魏琉璃看到了。
四皇子轻轻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琉璃眉头皱得更紧，但按捺住了心中疑惑。
营帐外，夜空繁星点点，本应是赏景的好时机，然而魏琉璃却无心欣赏。
她在这里等人。
不久，听到脚步声的魏琉璃回头看，见到人坐下后，她直接问：“沈景朔，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有，你手腕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瓶中的毒药、手腕上的伤疤，这些她统统都要知道。
她紧紧盯着四皇子，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夜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魏琉璃的发梢扬起。
四皇子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轻颤，握紧手中折扇。少许他抬头，神色认真，伸手抚上魏琉璃的碎发别在耳后，动作轻柔而小心。
他低声说道：“好，本来是不想与你说的，你若是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