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火不是我放的。”
少女的声音清冽可闻。
等看清眼前少女的容貌,巡逻官兵全都愣在原地,此时听着她的话,倒认为有几分可信。眼前少女孤零零一人,最应该担心的是自身安危,又何必要去放把火,就算真的想不开纵火犯案,之后又该怎么逃走呢?
此刻,还没人察觉眼前少女有什么危险。
倘若着火一事与她无关,莫名出现在此地又算是怎么回事。领头一人思索片刻,走上前高声询问:“深更半夜,你为何在此处?”
沈念:“睡不着觉,出来逛逛。”
官兵:“?”
话落,不少官兵涨红了脸,心中升腾起一股怒火,差点破口大骂。领头之人也压下心底不满,开始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少女。
能在这种境遇下镇定自若,不得不想她与这把火有关系了。
沈念置若罔闻,觉得无需与这些官兵纠缠,更没有理由伤他们性命,但若是有人非要阻拦自己,那只能将人打晕过去,冻在这荒凉之地。
就在两方僵持之际,不远处亮起盏暖黄灯笼,走来的老者步履有些蹒跚,口齿却清晰:“官爷可别动怒、别动怒啊。”老者走近沈念,眼中的担忧和慈爱肉眼可见,“哎呦,我的乖孙女,这么冷的天,你何必出来闲逛。”
官兵面面相觑,心中已有打算。
几位官兵都在村寨旁住了多日,熟悉这边的情况。眼前老者不论衣着和相貌,都像极了寨子中的寻常人家。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柄就伤了寨中人,依高寨主的性子,怕是得被寨中众人追着赔罪,
眼下,这两人是动不得了。
沈念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不明白这位突然出现的“爷爷”要做什么。
“各位官爷息怒,我的孙女自小患有梦游症,惯是喜欢夜间出来乱逛,这不,今晚又犯病了,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唉,扰了各位官爷的兴致,是我老头子的失职。”说着,老者从袖中掏出碎银分给几人,权当是赔罪。
银子拿在手里,官兵们心里顿时暖和了。
领头人心底还有疑惑,问:“老人家,您可知这燃起的火是怎么回事?”
看着远处火光渐渐熄灭,老者解释:“官爷有所不知,近日此地总是莫名其妙生出鬼火,高寨主也知晓。我前些日子亲自给寨主送信,寨主也通情达理,派出人手专门灭火,很快就能熄灭的,你看这火势已经熄了大半,莫担心。”
亲自给寨主送信?
竟是与寨主亲近的人?
不等领头人发问,老人自行道明身份:“我在寨子中生活十几年,这些事情都见惯了,各位官爷初来乍到,还是好好烤火歇息,不用为此事操劳,一切高寨主都会安置妥当。”接着,他眼神慈爱地看着身旁的沈念,柔声道,“乖孙女啊,你与爷爷回家,也不要在外面闲逛了,啊。”
沈念盯着他片刻,忽然一脸乖巧回道:“好,都听爷爷的。”
老者露出笑意。
这幅可爱模样让刚才想破口大骂的官兵满眼震惊,这、这与方才嚣张的样子还是一个人吗?
远处的火势被扑灭,两人结伴离开,众位官兵懒得再去细究,倒真坐下来歇息。亮晶晶的碎银在火光下忽明忽暗,被端详少许又倏地揣进胸口中。
村寨坐落在山峰之上,牢牢直插地底,寨门外是一条长长的铁索桥,顺着桥头望去,气势恢宏的寨门此时半开,不少灭火的壮年男子正在返程。
沈念本以为老者会继续往前走,跟着人群走进村寨,不料老者走到桥头拐个弯,竟朝另一处走去。
沈念停下脚步,终于开口问:“你是何人,又为何要帮我?”
老人转过身认真瞧了沈念半晌,欣慰道:“我在你的小时候曾见过你,算是半个长辈,你如今有难,我总得做点什么。”老者长了双满是慈爱的眼眸,让人莫名心安。
沈念轻笑一声:“既然是熟人,那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老人先是愣住,再是高声大笑。
“哎呀,我可真是老了,这易容的手法也不当用了。”说罢,老者忽然面露怅然,像是回忆多年前的往事,徐徐道出此举的真实意图,“我早已云游四方,不再理会朝堂之事,然有幸再见到殿下,或是冥冥缘分,殿下初到天启有不解之处,只要殿下所问,我都愿出绵薄之力。”
原来他知晓自己的身份。
沈念捉摸不透。
老者看向将明的天色,声音悠长道:“殿下所找之人虽说会在天启停留数日,但终会安然到达西凉,性命无恙。天色将白,殿下歇息少许不碍事,若是胆心那位小友,也可尽管宽心。”
沈念:“既然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心思,都要将人带回西凉,那便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老者:“殿下所料极是。”
老者转身提着灯继续走,沈念顺着视线看去,空荡的天地间,坐落间木屋院落,屋身发着暖黄色的光,温馨之感与四周格格不入。
眼前老者身无内力,应当是没有武力。他们口中的高寨主能在村寨外独留出这块地方,想必是深受高寨主的敬仰。
默默思索老者方才说的话,沈念脑海中闪过极快的想法,只是眼下还不能确定。
次日,她的想法得到验证,村寨中许多百姓都为老者送吃的,还询问昨夜火势是否让他受惊,态度甚是尊敬。面对送来的各式吃食,老者纷纷推辞,只是忽然想到屋里的人,便随意收下几样。
老人刚进屋内,便发现沈念盯着一颗夜明珠,唇角含笑:“宫里这么大的夜明珠也才有几颗,到了你这里,却拿来照明,可真是暴殄天物。”
夜明珠硕大无比,散发着惹人光泽。照在沈念的脸上,显得人肌肤莹润,只是眼尾多了几分凌厉。
老者挠挠头:“外头严寒,这屋里昏暗,东西摆在箱底没有用处,都是身外之物,还不如拿出来做灯盏。”
沈念悠悠道:“扶翎大人做监正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点?”
老者身子微顿,没有回应。
沈念继续说下去:“扶翎大人于十五年前辞官,出宫之后再不见身影,皇帝派人到处找你却无果,也难怪,没人想得到你在这深山老林。”
“方才外貌的人都唤你天命先生,看来你比以前更通晓天理之事,想必高寨主也是因为收留你。”
“所以,你找我到底为了何事?”
沈念直视着他。
扶翎没想到这么快被识破身份,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自从他离开大周,便再没人叫过这个名字。
往事如烟,他独处时常常静坐,竟悟出算命之术,偶然得以透窥天机,能算出未来之事。自己的多年前的一句话带来罪孽,再次陷入其中,纵使他命不久矣,倘若能赎罪,也算是无憾了。
扶翎摸了摸脸:“殿下稍等,容我将脸上东西卸掉,再与殿下细细讲来。”
沈念挑眉:“不急。”
扶翎不做隐瞒,直接在她面前,上演了摘掉面具的全过程,这也是沈念首次看到如此精通的易容术。
扶翎端来一盆温水,掏出袖中的白色瓷瓶,白色粉末洒落,清水逐渐浑浊。随后他将水敷上脸庞,渐渐地,一张浅色皮面显露,摸到下巴某处,直接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真实面容。做完这一切之后,扶翎的脸苍白许多,有种不符合年纪的年老。
所有未知的事情想要提前知道,那就是窥见天机,是要折损寿命的,而扶翎却无所惧,反正也是将死之身。
“这样,就算结束了。”
扶翎瞧见沈念眼中闪过的新奇,顺口道:“老夫一会儿给殿下讲解这易容之术,只要有心,几日便能掌握,相信殿下能做的更好。”
沈念先提到另外一件事:“我有一事问你,昨夜的放火者,应该有两位被高寨主抓走了,我需要问两人些事情,还需要你走一趟。”
扶翎脸露难色:“殿下,那些人已经畏罪自杀,早已断气,就算再去找高寨主要人,也是无用之功。”
沈念:“你在唬骗我?”
连人都没见着,怎么知道人已死。
“非也,我是将死之人,没有几天时日,也没有欺瞒殿下的必要。殿下不信,可以自行前往查证。臣恳求殿下答应臣几件事,只要殿下在天启做完这几件事,自然而然能见到心系的小友……”话没说完,响起阵阵咳嗽声,血迹从手心指缝中流出,眼神更为疲惫。
沈念的眉头皱起,正常人的气息绵延,而眼前老者此时完全是一幅油尽灯枯之相,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可昨夜还好好的。
“我信你。”沈念不忍看他。
“殿下心善也。”扶翎欣慰点头,“这窥天之力本想也教于殿下,奈何伤身,殿下便不要学了。”
沈念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眸底的惊诧之情。
几日时间,扶翎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又备了细软包裹。
村寨的百姓皆是受战乱之苦,多年前迁来的百姓,高寨主义薄云天,有一颗侠义心肠,耐心接待无家可归的扶翎。然而扶翎却算出,村寨中的良善百姓未来有一劫,有人会绞杀寨子,真到了那日,还望沈念出手相助。
临走之前,沈念应下扶翎所说之事。有欲有求,才是常人所想。
至于两国形势,还有那句“女帝临世”之言,扶翎没有力气再多说,只淡淡道一句“自有天道”。
沈念想,若是再见,也许该叫他一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