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雨滴顺檐而下，凉风吹起天蓝色衣袂。千年古树大红丝绸纷乱垂下，铃铛作响，正如顾云舟内心泛起的波澜。
良久，顾云舟唇角微弯：“能得殿下此言，云舟不甚荣幸。”
“叮铃——”
沈念不知道从哪忽然变出一串钥匙。
“既然如此，就收了这钥匙。”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闪动，“这是京师一处僻静别院，顾学子可以先在此处落脚。若是到时候看了不喜欢，那我便再为你换一处。退一步讲，若是顾学子执意要推辞，我也不会为难你。”
说到最后，沈念无奈地摇摇头。
顾云舟被这副霸道的模样逗笑，点头道：“既然都这样说了，云舟哪里敢不收，云舟自然会收下。”
之后搬到别院，他才发现宋荣昌就住在隔壁。
雨势渐渐变小，瓢泼大雨换成轻柔细丝，如雾般朦胧，清新空气铺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你就安心住下，会有人去照料你的起居，我们放榜之日再见，我就顾学子的好消息。”
礼部即将重新放榜，沈念相信顾云舟的实力。说完撑伞走出屋檐，而裴子初撑着同样的红色油纸伞，紧跟其后跟在身侧，方才他一直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忽然间，沈念侧头看了一间香房，即使是隔着窗户，她也能感受到其中投来的视线。
等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顾云舟抬头望向头顶散开的乌云，低头一笑，转身进了禅房。
不远处的香房中，站着两位避雨的女子。
其中一位女子身形纤瘦，肩上披着厚实的白色狐裘也挡不住窈窕身姿，泛起浅淡水光的裙摆绣着海棠花纹。
帷帽沿的白纱垂下，遮住皎好面容，而她此时眉头微蹙。方才沈念看过来的那一眼，让她心绪不安。
难道隔着窗户，沈念也能看到自己？
身边的绫鸢能感受到公主的周身气息，有些压抑，即使隔着面纱，她似乎也能看到公主的不悦，于是斟酌开口道：“公主，据说那位身边跟着的侍卫脸不小心被烧伤，相貌极其丑陋，才不得已戴上面具。”
带着白色帏帽的女子正是嘉宁公主沈汐。
绫鸢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沈念，虽然知道这样不加称呼是极其不尊敬，但她想公主应该不会挑错，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绫鸢想说点沈念的错处，想来想去就拿侍卫的痛处下手。
沈汐淡淡道：“绫鸢，不可妄语，是我把你宠坏了。”
绫鸢听到这话低下头，满脸的不情愿。她不喜欢沈念，自从徐贵妃获宠，沈念的风头渐长，竟隐约有压过她们公主的意思，她气不过，明明她们公主才是宫里最最尊贵的女子。
“绫鸢。”沈汐缓缓呼出一口气，下巴微扬，“今日之事，切不可向旁人提起，记下了吗？”
绫鸢点点头：“绫鸢记下了。”
沈汐尽力平复内心的不适，她前来寻找虚净大师求平安符，不料碰上雨天，便在香房中避雨，恍惚间隔着雨幕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她这一看便是许久。
几年之前，父皇去母后的华阳宫次数最多，但如今却常驻昭阳宫，甚至足月才会踏足一次华阳宫，另外，父皇也不像从前那般时常与自己下棋。只要有沈念在的地方，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甚至因为沈念擅长骑射，她不顾母后的反对，也学习骑马射箭，练些武艺傍身。
沈汐知道她总是不自觉地同沈念比较。对于许多世家贵女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计较。原来她对此竟是在意的吗？
·
三日之后，礼部如约放榜。
榜单前的人群推搡，不时传出忧愁或欢喜声。一位天水学院的学子顺着榜单往上看，看到了最顶上的名字激动大喊出声：“云舟！云舟你在榜首！”
此学子与顾云舟交好，拉着人早早来看榜。
不知是否在意料之中，顾云舟神色平静，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两日之后就是殿试，只有通过宣德帝的肯定，才算是完成了心愿。顾云舟依旧不负众望，大殿之上，宣德帝对其连连称赞，见他身着一袭简单白衣，夸赞其有“白衣左卿”之姿。
春闱过后，便是上巳佳节。春和景明，新科进士长街打马，看尽京师繁华。长街之上，四周百姓夹道欢呼，顾云舟以状元之名，身穿红衣骑着一匹上好骏马。
十年寒窗，学子终了心愿。
明月茶楼之上，许多锦袍华服的世家公子凭栏而立，将热闹景色尽收眼底。其中一位紫袍少年嘴角含笑，生的一双狐狸眼，神色慵懒，手中名贵折扇摇摇晃晃，坠着的羊脂白玉衬得指节无暇。
走来一位红衣少女侧过头，问：“殿下怎么今日得空出现在这里？”
开口的正是魏琉璃。
四皇子眉眼恣意，合起折扇回：“有谁不想一睹状元的风采呢，琉璃郡主不也来了吗？”
魏琉璃撇撇嘴：“是，我想一睹状元风采。若是四殿下有人家十分之一的才气，许太傅也不至于见你就唉声叹气。”
在众多学子中，四皇子是最令许太傅头疼的存在。不过，虽然魏琉璃话是这么说，但宫里的皇子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比普通世家子弟强上不知多少倍，学宫内聚集着最好的老师们。
四皇子挥了挥扇子：“我今天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一旁的魏世卓扶额，每次只要这两人见面，都要吵上几句，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场的世家弟子多喝了几杯酒，没注意到这边的来人，言谈随心所欲。
有人先开口：“据说是因为三皇子查出了这舞弊案，才得以顺利放榜。如若不然，多少舞弊之人从中获利，到时候一举高中混进朝堂，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
“哎，说到三皇子，那就不得不提他的胞妹嘉宁公主，传闻这位嘉宁公主在宫里的地位大不如前，都要从宫里复宠的徐贵妃说起。”
话落，立即有人附和：“可不是嘛，自从宫里徐贵妃再获盛宠，昭阳宫那位公主的身份不断攀升，竟有要压过嘉宁公主风头的态势。”
柳小侯爷摆手道：“没有的事，再怎么比，这都是没有的事。嘉宁公主依旧是最尊贵的，那位大公主，连嘉宁公主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知为何，言谈内容突然从科举扯到了沈念身上。
话落，众人看到了神色阴沉的四皇子，顿时不敢出声。
柳小侯爷是镇国公府大房武安侯的独子，武安侯老来得子，对这位儿子疼爱有加，久而久之，这位柳小侯爷也就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什么话都敢说。但是别人怕他，四皇子可不怕，他一脚踹过去，柳小侯爷应声倒地。
柳小侯爷大怒，转头看清来人，满脸羞红却不敢发怒，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
“柳小侯爷怎么不继续说了？也不知我的那位念儿妹妹何处得罪了小侯爷。”四皇子的名贵折扇晃了晃，“有人的这嘴怎么就这么脏，小侯爷难道不知诽谤皇嗣是个什么罪？”
柳小侯爷隐忍开口：“臣知错了，下次、下次不再犯。”一字一句，听得出心中的不甘。
四皇子嗤笑一声，不再与他计较，重新靠回栏杆。
在学宫内三年的相处时间，四皇子与沈念早已结下深厚友谊。在四皇子看来，有人说沈念的不是，那就是在说他的不是。
确认四皇子不再看过来时，柳小侯爷眼神浮现戾色，无声地对身旁人说了句话。
方才魏琉璃目睹全程，此时还没转过头来，似是有所感应，她根据柳小侯爷的唇形猜出了这番话。
——“嚣张什么，不过是个宫女爬床生的东西。”
魏琉璃眼睛微微睁大，她是个急性子，红色衣角划出好看的弧度，上前一个飞踢将人踹到在地。
“殿下说的果然没错，你的嘴怎么能这么脏，记得下次开口给我注意点，不然我见你一次，就踹你一次。”
魏琉璃常年待在边关，身体底子极好，这一脚又用了十足的力气，柳小侯爷觉得整个胸腔都在发疼，几乎要晕过去。魏琉璃虽然平日与四皇子拌嘴争吵，但真遇到有人说四皇子的坏话，她第一个不服气。
这番动作把四皇子震住了，见魏琉璃还想上前揍柳小侯爷，立即把人拦住。
“诶，算了算了。”四皇子似乎不在意，拉住手臂，“魏琉璃，你与他生什么气，况且你这么当众打人，万一有个闪失，回头武安侯定是要找上门去的。众人都道琉璃郡主彪悍，你是要把名号给坐实吗？”
魏琉璃知道他说的每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此时拼在一起却听不太明白。
她试图往前走，但是手臂却一动不动，她怒意不消：“你都不知道他刚刚说了什么，我必须揍他。”
“无碍无碍，旁人说什么我不在意就行了。”
四皇子脸上浮现少见的温柔笑意，魏琉璃一愣，她撇开脸：“算了，就当你不识好歹。”说完就转身离开。
“是是是，我不识魏女侠的好歹。”四皇子摇摇头，叹口气跟了上去。
少许，栏杆处只余下魏世卓一人，他身上带着几分傲气，不好亲近，周身气质凌冽，然而当他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浑身变得柔和起来。
那女子突然摘掉白色帏帽，身着浅青色罗裙，白玉发簪，只梳了个简单发髻，那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含笑，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魏世卓手心发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盯着人看了许久，于是立即低下头，少许，又抬眼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