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大周皇宫。
今年的春猎结束得比往年早些,皇家队列浩浩荡荡回到宫内。
入夜,一排排璀璨宫灯亮起,却远不及满天星河。百里守谦跟着刘培全,绕过宸光大殿,见白玉栏杆前站了个人,正抬头望着夜色。
“百里大人,这边请,陛下就在前面等您。”刘培全说完便退下了。
百里守谦颔首回应。等抬头再看宣德帝的背影时,他深吸口气,稳住心神,走上前拱手道:“臣百里守谦参见陛下。”
宣德帝一回宫就召百里守谦前来,这还是他上任后第一次被陛下召见,此刻他正屏息凝神,思考着陛下召他前来的原因。
“百里监正来了。”宣德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监正观今夜的星象,可否觉得与昨日有所不同啊?”
司天监不仅上知天文,更通晓地理。在宫内为皇室负责观察天象,推演节气,处理各类祭祀事宜,称得上是学道之人。而百里守谦,作为司天监的新任监正,他年少出名,才学出众,恩师是前任监正扶翎,在退隐还乡之际将他举荐给陛下。
闻言,百里守谦仰头看了看与昨日无异的天象,沉着正要开口,却又听宣德帝问:“你可知晓十三年前的那场天降异象吗?虽然当时你年纪尚小,却应该多少也听说了吧。”
“回陛下,臣年幼时曾有幸听闻过此事。据说是宫中接连降生了两位公主,而后天降紫星,漫天彩云,实则为祥兆。”
百里守谦今年尚且及冠,十四年前他刚刚满六岁。但他不仅将此事记得清楚,更记得老师当时讲述此事时神色间的隐瞒,似乎想告诉自己更多,但最终却是无奈叹息,不再多说。
看来他要弄清楚此事,需要亲自去拜访老师一趟。
“祥兆?”宣德帝笑着甩了下衣袖,手抚上冰凉的白玉栏杆,“应当是祥兆吧。那时候朕一下子喜得两位爱女,如今的汐儿乖巧听话,深得朕心。”
宣德帝脸上带笑,但语气却是冰凉。
百里守谦心下一惊,冒出诸多猜测,只不动声色附和道:“嘉宁公主尊贵无比,才学智谋,京师女子无人可比。”
众人皆知宣德帝偏爱嘉宁公主。
头顶的目光深沉,周身弥漫出无形的压迫感。百里守谦垂首,却将背挺得很直,忍受着探究的视线。良久,视线撤离,百里守谦手心早已皆是冷汗。
“昭仁寺祭祀一事,你办得滴水不漏,朕很满意。难怪你的老师会在临走前把你举荐给朕。往后你好好待在司天监,免不得会时常见到朕,倘若日后你测到什么异象,要记得立即回禀。今夜无事,你且先回去吧。”
春猎祭祀一事正是由司天监和礼部负责,百里守谦全权操办。
“臣自当为陛下效劳,这是臣的职责所在。”百里守谦低头告退。
宫灯照出他沉沉眸光,思绪纷乱,他不认为陛下单单是为了祭祀一事召他前来,抬头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司天监大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要查看当年的天象记载,究竟还有何特别之处。
宸光殿空空荡荡,宣德帝唤出声:“白祁。”话落,只见殿中忽显黑衣身影。
“陛下。”白祁跪拜。
大周皇室历代皇帝皆有影卫守护,武功高强,隐蔽难寻,职责便是保护皇帝的性命安危。宣德帝自登基以来,身边一直有影卫保护,白祁是他前几年亲自挑选带在身侧,一身黑衣劲装没有任何纹样,面目冰冷,几乎从不言语。
“白祁,自今日起,你不必再时刻跟随朕。朕会从影卫中再择旁人。”宣德帝盯紧殿中人,“朕,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是。”白祁无波澜。
思及沈念在密林对三皇子的出手之恩,宣德帝当晚下令给昭阳宫赏赐了许多东西,却并未单独召见她。宣德帝首先要查清沈念的这身武艺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再者,他也想知道这个女儿之后还要做什么。
·
翌日,昭阳宫内。
徐嫔还未踏进房门,见到秋时月将一盆血水端出去,她脸色忽变,一把扶住门框才不至于摔倒,身后的杜嬷嬷搀扶着她走到榻前。
等徐嫔看清女儿的左臂伤势,血肉模糊,眼底泛起泪珠,她立即低头用帕子抹掉。
沈念本不想让徐嫔知晓她受伤一事,但消息传得比她想的快。她出声安慰:“母妃,我这伤势比旁人轻很多,你不用担心。况且有姜太医为我疗伤,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徐嫔泪眼婆娑,连忙点头:“嗯好,一切都听姜太医的,念儿这些日子在宫内好好修养,母妃给你做好吃的。”
昨夜猎场刺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传入宫内。徐嫔听说沈念受伤,一早便去宫门外等候。她不明白,为何去了趟猎场,念儿会受如此重的伤。
“母妃,我想喝你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沈念突然开口。她想,徐嫔在房中待着只会徒增担忧,伤及身体,不如去做些事情安安心。
“好,那念儿你先处理伤口,母妃现在就去做。”徐嫔起身赶去膳房。
良久,姜游年将左臂伤口处理好,满意起身。见沈念神色轻松,他出声调侃:“你这臂上的伤势,都快赶上别院的那位了。”
沈念与别院那位少年性子还有点像,身上的伤再严重疗伤时也能闷声不吭,默默忍受苦楚。
沈念挑眉:“他现在的伤势如何?”
“既然殿下这么关心,为何不亲自去看看?”姜游年笑着反问。
沈念微微愣神,人是她从宫外自行带回来的。自从少年开始疗伤,沈念便从未踏足过别院。或许她真的该去看看,于是回:“你说的也对。”
姜游年放下张单子,上面列着许多名贵药材。他收拾药箱时,不经意瞥到桌案上的叶子牌,手下动作滞了一瞬。这就是昭阳宫那日大笑声的缘由?
那回头他也要制一副牌玩玩,姜游年想。
“公主殿下,要记得按时用药,起了药效才能早早痊愈。”留下这句话,姜游年便告辞离开。
很快,时月走进来,看到沈念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眉头紧蹙。
良药苦口,不管在现代还是如今,都是沈念最不喜欢听到的词。在现代,她受过的伤不算少,比左臂的伤严重的时候也很多,但还从没有喝过这么苦的药。瓷碗端起又放下,那碗汤药还是没入口,她才不会喝这么苦的东西。
若是姜太医还在此地,肯定会觉得怪异。伤势再重她都可以忍受,竟唯独受不了药的苦。
学宫的许太傅知晓沈念受伤,便允许她在宫中静养。这恰好遂了沈念的心愿,她准备趁这几日把箭弩做出来。
宫内有座藏典阁,藏书齐全。沈念从中挑了几本制弩古籍,翻看上几个时辰,又对照借来的精巧箭弩,之后便开始在桌案前画起图纸来。日光透过纱窗洒下斑驳光影,窗外微风卷起桃花瓣,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儿,最后又飘落在地。
沈念在桌案前端坐了一整日。
金色余晖洒在长廊之上,显出一股暖意。
图纸已经画好,沈念将其收起放进桌案上的竹筒内。图纸既成,之后只需选好合适材料,找手艺娴熟的匠人打造即可,看来她还要抽空亲自出宫一趟。
沈念望着窗外飘落的粉嫩花瓣,突然记起了姜太医的话,直接朝别院走去。她是该去看看一看救回来的少年了。
别院的桃花开得更盛,让人一时迷了双眼。沈念刚踏进别院,便听到树间传来声响,沈念耳朵微动。
“喵——”又是一声猫叫,虚弱无力。
沈念眸光微闪,不远处的桃花树下似乎蹲着一只小猫。听方才的叫声,想必小猫是受了伤,于是她循着声音去找。小白猫的身影闪过,却是跑近了一些。
绕过层层树枝,沈念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怯怯蹲在树下,虚弱地叫出声。小白猫像团云朵,似乎有些过于瘦小?因为沈念在现代没养过猫,但见过的猫都是肥乎乎的,所以才觉得眼前这只身影略显单薄。
沈念蹲下与它对视,小白猫琥珀色的瞳仁透亮,身子一动不动。
“……”
一人一猫僵持片刻,沈念无奈叹口气,也不知该如何与它交流,起身准备离开,身后的忽然走近。
“喵——”这一声倒是像在挽留。
“过来。”沈念再次蹲下身,抬手。小白猫见状往前一跳,紧贴着沈念的小腿,伸出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好软。
小白猫似乎想要得到沈念的喜爱,紧接着又用小脑袋蹭了几下,随后直接跳进了她的怀里。沈念感受着手下毛绒绒的一团,垂眸见小猫惬意地眯起眼睛,一脸享受。
天色忽变,一滴雨珠落下,滑进绿草里消失不见。很快,阴沉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沈念右臂抱着猫咪走出桃林,伸出左手接住几滴雨水,指尖沾湿。她不禁蹙起眉头,从桃林到殿内尚有一段距离,衣服大概要淋湿了,何况怀中还有软软一团。
雨水忽然停住,沈念仰头,只见头顶出现一把红色油纸伞。她转过身,见到来人微微一愣。
眼前少年脸庞苍白如纸,身子依旧病弱,睫毛被冷汗濡湿,眸底水光清浅,喘息声透出虚弱不匀。他气质清冷疏离,眉梢的红色泪痣显眼,硬是在苍白病容中透出一丝艳色。
少年垂眸看了眼沈念左臂的伤势,将伞递去:“你可以用这把伞。”他的嗓子比先前好了许多,但依旧含着几分嘶哑。
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修长,如同白玉琉璃,纵横的伤痕也掩不住光泽。凉风吹起少年的白衣,病弱的身子更加单薄。他将手中伞递来,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把相同的伞。
“多谢。”沈念接过。
晚风吹动门檐上的铃铛,传来清脆悦耳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