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苍云城经久笼罩的乌云少见的散去，当清晨的太阳冉冉升起时，城内城外的百姓都欢欢喜喜出门迎接这珍贵的旭日。
向小园依稀还记得，在她小时候，也是在每年的这段时间，苍云城才难得会有放晴的好天气。
说起来，在学院的时候似乎总是清朗的艳阳天，向小园站在门口，一边回忆一边等待。
听见房内传出细微的动静，她轻轻敲门，“你们醒了吗？”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后彬出现和站在门外的向小园四目相对。
“早上好，后彬。”
“小园，早上好。”
两人互相问候完，向小园探着头往里瞧，小声询问，“他们醒了吗？”
后彬没说话，以极小的幅度点头。向小园没看见，还在朝屋里望，可惜被面前宽厚的肩颈遮挡得严严实实。
向小园抬头，发现对方也正低着头看自己，一双眸子清亮，目光却灼灼。
“怎么啦，后彬？”她眼神闪躲，忽然有种莫名的别扭。
向小园不自在的撇过头，不敢直视后彬的面容。无论看过多少次，这副长相还是如此叫她惊艳。
清晨的小院清静，只有间歇的鸟鸣和风吹叶落的簌簌声，向小园和后彬两人面对面无言相望，在沉默里慢慢滋生出一种胶着的氛围。
“小园，早上好呀。”
“早。”
于未然和皇甫容安一前一后来到门边，后彬被他们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犹豫间没有说出口的赞美也因此被打断。
他本想告诉小园今天的打扮很适合她。
后彬懊恼不已，整个人恹恹的，像是一只缩在角落，耷拉着尾巴可怜小狗。
下次，下次他一定要及时说出口。后彬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小园，你怎么这身打扮？”于未然瞪大眼睛瞧着向小园，脸上是满满的惊讶。
“怎么了？我穿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
向小园低头，动作轻柔地理了理裙摆，“不过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我很喜欢。”
“不、不是，不奇怪。”
于未然急忙摆手，“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你这样穿很好看，很适合你！”他说话的语气里带有几分不易觉察的羞赫，“不信你问他们。”
于未然试图找人佐证自己所言非虚，余光一闪却看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甫容安正直勾勾地盯着向小园。
想起昨晚这厮的一掌，他顿时起了坏心思，于未然伸手绕过后彬，抡起拳头重重捶在皇甫容安背上。
皇甫容安没留神，被这突然的一下给打得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扑，又一不小心被门槛绊住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被及时扶住。
鼻尖嗅到淡淡的馨香，手上是温热的气息，皇甫容安一个激灵猛地从向小园怀中弹起，后退几步，四肢僵硬地呆站在原地。
向小园今日穿了一件嫩粉色面裙及地看看露出双相同色系的绣鞋，上身的牙色窄衣妥帖包裹出属于女子的玲珑曲线，是在人地标准的闺秀打扮。
现在的向小园无论是谁来看都不会把她错认成男生。
明明还是一样的长相，只换了身衣裳，却完全判若两人。
皇甫容安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和眼前这人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八年时间，却丝毫没有察觉对方的真实性别。
该说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黑黢黢的脏家伙让人记忆太深以至于他有刻板印象了吗？
不然是因为不知不觉被身边这几个没心眼的傻子同化，所以观察能力大幅下降？
可是，一个寝室里，最后发现的人是他，真正的傻子应该是自己才对吧！
皇甫容安百感交集，心情可谓是复杂至极。
如愿看见对方如此慌乱的模样，于未然笑出了声，“皇甫容安，你这是怎么啦？”
“警惕性这么差，可是很危险的哦！”
“于、未、然。”
皇甫容安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道：“你等着。”
“我等着啊，我晚上睡觉可不会睁着眼睛。”于未然不甘示弱言词挑衅。
担心这两人会和在学院里一样比划过招大打出手，向小园连忙插话，“我们今天有什么安排？”
“安排？没有安排啊，不是在你家待几天再出发吗？”于未然果断回话，目光注视向小园，不再和皇甫容安眼神博弈。
“那你们想去看看我娘的花店吗？”
后彬沉默点头，皇甫容安轻哼一声没有反对。
于未然兴致勃勃，高兴道：“好哇，反正也没事。”
他习惯性伸手，想要同往常一般和向小园勾肩搭背，然而看见对方今日的打扮，刚刚伸出的手顿时止住。
见于未然的手悬在半空，后彬和皇甫容安同时伸手想要阻止的动作一起停下，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匆匆收回手，然后不约而同装作无事发生。
“咳，我们现在就走吧。”于未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两人，脸上是肆意的笑容。
他说话间动作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隐在袖底的手指却紧紧攥着，一下下揉搓，直到和耳垂一样发热发红。
“对了，小园，你娘呢？”
“她很早就出门了，现在应该在店里。阿娘本来让我在家里陪你们的，但我想去看看她。”
“噢，那我们走快点，赶紧过去。”
“恩。”
两人走在前面，后彬和皇甫容安跟在身后，是以前一样的2+2队伍，却分明和在学院里有所不同。
皇甫容安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向小园身上。
真奇怪，现在和向小园走在一起时于未然的背影怎么会看起来这么不顺眼和让人讨厌呢？
几人一出小院，后彬便又戴上他那宽大的黑帽，只有一点点的白皙肌肤在帽围之外若隐若现。
作为人皇管辖的偏远之地，苍云城常年只有本地百姓的身影，少有外来人口，更遑论是年轻修士。
平日里冷清的街道，今天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向小园一行人走在路上，过往之处无论男女老少皆放慢脚步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苍云城生活了这么久，他们可都还没见过模样如此俊俏的年轻人哩。
四周围观打量的眼神虽然不是那么明目张胆，却因为数量之多让人无法忽视。
好在从前在学院也有类似的经历，于未然和向小园肩并肩走在前面带路，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后彬则是加快脚步，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着向小园的步伐，他整个人几乎都完全贴在向小园背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面黑色的披风挂在身上。
无形之间皇甫容安便独自落在最后，和他们隔着大约有三尺大的距离，看着走在前面自己的三人，他忍不住思考。
从前怎么没发现，于未然和后彬这两人明明早清楚向小园的性别，怎么却好像从来没有保持过该有的距离。
就算是修士，但男女有别的真理四族统一好吗？
怎么可以一直都黏黏糊糊的，真是、真是成何体统！
皇甫容安在心里默默吐槽生闷气，但是脚上步履未停，不知不觉就已经跟着走到另一条宽敞干净的街道。
浓郁的芳香随风传来，眼前是一间摆满各色各式鲜花的店面，皇甫容安抬头，只见门面上写着“尽风情”三个大字。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看来这里就是向小园娘亲开的花店了。
于未然感慨一声“好香”，向小园则朝里喊人。
“娘。”
“你们怎么都来啦！”向天歌听见动静，手里还捧着花便出来招呼，“快进来。”
店面不大，里面的所有物件摆列却都整齐有序，除了店门口两棵认不出种类的小树苗，目光所至之处都是娇艳的鲜花。
此时还有三两位排队的顾客，向天歌不好耽误客人的时间，手上忙活着摘花包花，只能用眼神同向小园示意先等一会儿。
店里虽然摆满了花束，但靠近门口还是有一片完整的空地可供落脚，向小园领着人站到一边静静等待。
给手里的粉佳人包扎完毕，向天歌送走顾客，这才有时间过来招呼。
“不是让你带着朋友们四处逛逛嘛，怎么到这里来啦？”
“我想看看你嘛。”向小园软着语调，睁大眼睛望着向天歌，“娘，你每天都这么忙，身体没事吗？”
“你这丫头！”向天歌笑骂，“买花的人呐，就是一阵一阵的，没什么忙的。”
“等今天那位之前定了花的客人来了，就关店歇息几天。正好这几天是风花节，我们也去街上看看。”
向小园高兴应下，在很小的时候，在苍云城的风花节，她还陪着娘亲在路边支摊卖花时，也看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和载歌载舞的人群。
说起来，能开起来这样一间花店，是向天歌此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当初葛游将向小园带走之后，隔三差五便会来到此地，经过治疗，向天歌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
直到能够起身正常生活，也就是三年前，对方最后一次出现为她输送灵气。
而那之后不久，城主上门，她搬去了城中心，再然后，她拥有了这间花店。
生活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惜向天歌始终清楚记得葛游每次离开时的表情，既无力又惭愧。
生死有命，阴阳难违。
靠灵力维持的生命脆如薄纸，向天歌早有预料，她只想在剩下的时间里还能有机会再见见小园。
那个她仅能凭借每次治疗时的只言片语，一点点勾勒出成长轨迹，那个离开她身边已经有太久没能见面的，她的孩子。
苍云城的风花节已经举办了将近一百年，对于其他三族而言或许不足为道。
但是对于普通人族而言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是生命的迭代，是数不清的故事开始又结束。
正如八年的时间，向小园同母亲分离又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