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王丽话落,门内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位神色焦急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女子上身披着一件敞开的暗红色外衣,罗群之下鞋后跟套来不及穿好被赤足踩着。
慌忙梳起的长发有好几缕都因为匆忙的动作而滑落,散乱搭在她已经不再直挺的肩膀之上。
上次回来,娘亲还行动不便地躺在床榻,现在却能看见她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向小园眼眶顿时湿润。
“阿娘。”她哽咽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向天歌克制着情绪,极力保持语气的平稳。
向小园闻声一把抱住向天歌,埋进她的怀里不肯抬头。
一下一下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感受到衣襟的湿润,向天歌一只手搂住向小园,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向小园的后背。
她温柔地注视着怀里人的发顶,睁大眼睛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不忍打扰母女二人时隔多年的重逢,王丽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
“好啦。”向天歌拍拍向小园的脑袋,轻声揶揄道:“还有人在呢。”
她望了望站在门口的几人,“小园,快带你的朋友们进屋吧。”
向小园止住哭泣,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后知后觉难为情起来,她声音嘶哑,不好意思地看向皇甫容安他们:“我们先进去吧。”
穿过种满各色鲜花的庭院,几人进了正屋,向小园给娘亲一一介绍皇甫容安他们,他们也一次同向天歌问好。
“你们先坐这吧。“
她给几人各自指了座位,转身要去厨房烧水沏茶。
“娘,你歇着,我去吧。”
“夫人,不麻烦您了。”于未然婉言相劝,“夜深露重,夫人早些歇息,我们先行告辞,明日再上门拜访。”
他这举止翩翩的模样,看得旁边的皇甫容安瞠目结舌,他压低声音靠近对方耳边问道:“喂,你这是怎么了?”
于未然却没有理会皇甫容安,微笑着同向天歌告辞。
后彬往四周看了看,一头雾水,但还是乖巧起身,皇甫容安见状也只好跟着站起来道别。
向小园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他们。
怎么回事?
好好的,怎么忽然就都要走了?
“这么晚了,你们还去哪?”向天歌嗔怪,“小园,你就这样招呼朋友们吗?”
她笑道:“不嫌弃呐就听姨的,今晚都在这歇息啊。”
“不过现在确实不早了,我先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向天歌拍了拍向小园,“小园,快过来帮忙。”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向小园连忙跟上,只留下于未然三人在屋里坐着。
“你干嘛说要走?”
皇甫容安疑惑,之前不是他于未然叫得最欢快,最是期待住在向小园家里吗,怎么真到了地方又突然改口要离开?
再说了,因为之前说好要留宿,白天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去联络站兑换银钱,而之前积分换的货币早就分文不剩。
“现在离开,我们晚上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晚上的,皇甫容安可不想露宿荒郊野外。
确认向天歌她们已经走远,于未然转头瞥一眼皇甫容安,高深莫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要这样说我们才能留下。”
“人族可都是很讲究礼仪的,我这是以退为进。”
分明是你这家伙给自己加戏吧,皇甫容安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于未然没在意,他定定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向天歌很快回了厅堂,她换了件牙白的袖杉,头发也重新打理整齐,身边还跟着位姑娘。
小姑娘梳着垂挂髻,穿了件藕粉色的襦裙,看起来十分娇美可人。
“向小园!?”
皇甫容安惊呼出声。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急忙收敛情绪,将嘴边剩下的半句“你是女生”及时压住,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盯着向小园看。
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真的是白天那个扛着自己和于未然一路风驰电掣粗气都不喘的那个莽夫吗?
对了,于未然。
皇甫容安转头,好奇于未然现在是否和自己一样震惊,满是不可置信。
然而除了耳垂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红晕,于未然看起来平静极了,表情没有半丝波澜。
至于后彬,他静悄悄站在一旁,似乎也没有因为向小园的改头换面产生半分波澜。
皇甫容安心中震惊更甚,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和向小园当了这么久兄弟?
向天歌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看向于未然,表情有些严肃。
向小园还以为向天歌是哪里难受,连忙催促道:“娘,你快去休息,我把他们带去房间。”
她伸手一左一右抓住于未然和皇甫容安,拉着两人往前走,一面回头喊后彬跟上。
因为着急,向小园刚换上的裙装时小心翼翼的步伐顿时又利落起来,两只脚迈得虎虎生威,几乎是拽着将皇甫容安和于未然带走。
分明之前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向天歌久久望着向小园的背影,眼睛被晚风吹得干涩。
“到啦。”
向小园推开门,将人推进房里,“这可是娘亲专门为我留的房间。”
“我都还没住过呢,先便宜你们啦。”
她指了指了明显是临时安装的大木床,“不过家里没有那么多床榻,今晚你们就先一起睡吧。”
“那,我走啦,明早见!”
知道以皇甫容安精致的起居习惯定会不满,赶在他发作之前,向小园匆匆关上房门溜之大吉。
房间里面的东西不多,但处处都有精心布置的痕迹,窗户上贴着一对红色的公鸡剪纸,衣柜的把手上都雕刻有精美的图案。
就连桌上的花瓶里都插满了各色花朵,看新鲜程度,显然是才摘下来没有多久。
是一间被人用心照料的房间。
皇甫容安得出结论,不过现在可不是计较房间好坏的时候,他瞥一眼于未然,怒气冲冲。
“快说,你什么时候知道向小园是女生的?”
“很早吧,小园不是刚来寝室的时候就说过吗?”于未然闪烁其词。
“少来,那时候你明明和我一样不信她的话!快说实话,你怎么发现她是女生的?”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做了些什么?”
皇甫容安步步紧逼,就差上手抓住于未然衣领质问。
“我记不清楚了。”
于未然的脸上染上一层绯红,眼神四处闪躲。
“啊,好困。”他说话间做作地打了个哈欠,“太晚了,我要先睡了。”
这副耍无赖的模样,害得皇甫容安有气没处发,他瞥一眼安静站着旁边的后彬,“你也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园来寝室的当晚。”
拖他们的福,后彬现在已经能够在人少的情况下展露自己的相貌并正常的交流,不过多数时候他说话总是言简意赅,给人感觉十分冷漠。
好在朝夕相处这么久,寝室里的人早已经习惯后彬这幅作态。
皇甫容安慌乱地搜寻脑海里的记忆,希望自己没有在无意识的情况做出一些无礼的行为,但很可惜事与愿违。
关系亲近之后,和向小园勾肩搭背那都是家常便事。有时候遇到不方便处理的地方受伤,彼此也会帮忙包扎。
甚至来这里的路上,为了可以少租客房,他还主动邀请向小园和自己同睡一床,怪不得当时后彬和于未然让他别省这个钱。
想到他和向小园称兄道弟的时候,这两人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任由自己变成傻瓜,皇甫容安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拳打向后彬想要报复,却被灵活躲开,于是手在半空中调转方向,这一拳头成功落在侧躺在床的于未然身上,对方痛呼一声,却忍着没有发作。
本打算干干脆脆打上一架泄火,没想到人家不给他这个机会,皇甫容安轻哼一声,坐到椅子上生闷气。
后彬站在墙边,遥望窗外的月亮,眼神晦暗不明。
至于于未然,侧躺着身子背对两人,但从一直不断传出的细微动静来看,床上的人显然还没有安稳入睡。
另一边,向小园一路小跑,直到看见向天歌屋里昏黄的烛光才放缓脚步,轻声叫道:“娘。”
听见动静,向天歌急忙放下揉着后腰的手,收敛好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
向小园推开门,看见还坐在椅子上没有休息的向天歌立马催促:“娘,快去休息。”
“不急。”
向天歌抬手止住向小园的动作,面带微笑:“我现在哪有心思睡觉。”
她拉住向小园的手腕,一下下摩挲,“长大啦,真是长大了啊!”
向天歌的目光在向小园身上眷念地流连,眼神中既是欣慰又是遗憾。
“对了,娘,你身体现在是全好了吗?”
向天歌微微点头。
“太好了!”
长久以来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挪开,向小园的喜悦溢于言表,兴奋之余又有些疑惑:“可是我记得葛游大人之前和我说的是……”
她压下脑海里不好的想法,担忧地看着向天歌:“娘,你可不要骗我,你的身体真的全好了?还有没有哪里还难受不舒服?”
“娘,是不是葛游大人做了什么?他当时怎么治疗的你还记得吗?有没有说什么以后要小心注意的地方?”
“好了好了,停!”
向天歌打断向小园滔滔不绝的问题,“先别管这些,快给我说说你这些年在学院的生活怎么样?”
她起身,拿起放在床边的寝衣摊开,“先试试这个,看看穿不穿得上。”
这还是向天歌方才从向小园房里的衣柜拿出来的。
从前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向小园身上的衣服都是向天歌亲手裁制。
可怜她病倒之后,小园这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缝缝补补,大冬天的穿得都是洗薄的旧衣裳,手脚都露出大半截。
向小园换好寝衣,乖巧地旋转一圈,这是从前娘亲给她做了新衣检查是否合身时的习惯动作。
看到这熟悉又久违的场景,向天歌深呼一口气,隐去眼底的湿意。
向小园坐在向天歌怀里,任由娘亲替自己拆去头上的发饰,忍不住问道:“娘,刚刚收拾房间的时候,我们干嘛还要换衣服啊?”
“这个头发,还有裙子,我还怪不习惯的呢。”
她如小时候一般同母亲细碎地诉说着,“我朋友们估计也觉得很奇怪。”
“是吗?”
向天歌笑道:“我可不认为他们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