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微妙
江静水到白羽门正巧撞上端茶的谢淮安。
“干什么去?”
“送茶。”
苍阳刚经历重创百废待兴,白琼华操持着大大小小的事务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江恒川和常宁这段时日时时帮衬着她。
“你怎么来了?”
“爹爹来找常伯伯和白姑姑,我随着来的。”她蹙眉想了想,道:“凝雨姐姐还好吗?”
谢淮安把茶交给小弟子:“还是那样,不是去找他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
“白流年也是,整日闷着不出门,好些天不见人影,师姐每次找他都吃一记闭门羹。”
“他不是不用守孝吗?”
“现在跟守孝也没什么两样了。”
谢淮安叹了口气:“这俩人,要颓一起颓。我劝了他几次他压根不给我开门。”
也难怪,白鸿轩死了。
谁都忘了,他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苍阳掌门,年纪轻轻坐上这个令无数人羡慕的位置,把门派打理地井井有条。
只知道他如今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是残害数百条无辜性命的恶魔。
不能办丧礼,不配有牌位甚至不能许人吊唁,这武林之中若是有哪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不公平便是大逆不道,毕竟他作恶多端杀了那么多人。
所以他死了,以这种方式。众望所归,天道所至。
如果今天死的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白流年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会为自己又做了一件锄奸扶善的好事而感到庆幸。
可偏偏死的是他的父亲。
他曾经也为自己的父亲是武林第一门派掌门人而感到骄傲自豪,如今这层身份却让他憎恶耻辱。
尽管他十多年躺在病榻上疏于对他的管教,他们还是父子,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人都是见风使舵的,旁人能理清脱身,但他白流年做不到。
“这件事对他打击挺大,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给他一点时间吧。”
“嗯。”也只能这样了。
看来今日是见不到常凝雨了,江静水忧心忡忡地抬脚准备离开。
谢淮安拉住她:“这就要走”
“对啊,凝雨姐姐不出来,我还是走吧。”
“你来这只是为了找她”
“不然呢?”
谢淮安拽着她不让走,有些气恼:“前几天不还天天跑这找我吗?”
江静水被他掐得手疼,扒拉开他拽着紧紧的手:“这不是已经和好了嘛,你都不生气了我不就不用天天找你了。”
“啧,小没良心的。”谢淮安拉着她:“来都来了,再待会儿吧。”
江静水戒备地打量一圈谢淮安,想起昨晚巧巧的那番话,小心地开口试探:“谢淮安,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淮安听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顿住,收起一贯散漫的表情,认真地盯着她的脸。
静了几秒。
“哈哈哈……”
“笑笑笑,笑什么笑?”
谢淮安笑得差点没岔过来气,手指着自己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我又不是瞎,你从哪听来的?”
要不是现实给他浇一盆冷水,就刚刚谢淮安那个神情,她差点就以为他会来个深情告白。
之前被巧巧耸动地生出一丝疑惑,现在彻彻底底消除啦,叫她自以为是活该被嘲笑。
她真是疯了,怎么会问这种无厘头的问题,肯定是脑子抽了!
笑笑笑,就知道笑,怎么没笑死你!
“哈哈,不过我说,你……”一边笑一边上下扫视她。
江静水被他赤裸的目光看得不舒服。
“啧,挺……不错的。”语气听得出来够勉强。
“不过比明月坊的姑娘差太多了。”
人家明月坊是酒楼,酒楼!做得是正经生意,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干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静水想起上次去见到卖酒的莹月姑娘和锦绣姐姐,确实风情万种,美艳勾人。
她俩说到谢淮安是大加赞赏夸他是俊才翘楚,她们一定不会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真替两位漂亮姐姐感到不值。
“那当然!明月坊的姑娘美,酒也好喝,特别是那个梅子酿,配上清蒸鲈鱼,人间美味!所以谢淮安,”
江静水嘴角抽搐:“所以你什么时候请我去吃饭?上次无缘生那么长时间的气,总得给点补偿吧。”
谢淮安皱眉:“谁无缘无故生气了?那是无缘无故吗?”
江静水转头自顾自道:“嗯,梅子酿是好喝,但是清蒸鲈鱼有点辣了,和酒一起吃味道冲。”
谢淮安立刻被带偏:“哪有,明明味道很淡,我看你就是不能吃辣才挑三拣四的。”
“谢淮安你看不起谁呢?它里面加了那么多花椒和生姜你还说味道淡,而且我记得你明明也不能吃辣!我看你才是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胡说八道!是你自己不能吃,我尝着一点也不辣!”
“闭嘴,我说辣就辣!”
“我说不辣就不辣!有本事再去一次!”
“去就去,谁怕谁!”
白愿拿着串冰糖葫芦一进白羽门就看到两人憋着气吵得面红耳赤没完没了。
路边行走的弟子见状也只是无奈地叹口气,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白愿?”
谢淮安见他来了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看见江静水侧过身去不理谢淮安,把糖葫芦递到她眼前:“吃吗?”
圆滚滚的山楂裹着圈圈银丝糖衣,阳光下一闪一闪得显得晶莹剔透,色泽诱人。
这不是她之前说的拔丝糖葫芦吗?快失传的老手艺了,她小时候才见到过,他到哪找的
江静水有点不敢相信,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嗯,出门正巧看见了,顺手买的。”
“谢谢。”她冲白愿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伸手去接。
拿着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谢淮安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声,心下分神,一个不注意手抖。糖葫芦尖锐的竹签划破她的手掌,细长的伤口顿时渗出血珠。
她当即皱眉“嘶”了一声,手不禁往回缩。
白愿想上前察看她的伤势,被谢淮安先一步拦下,他背对着夹在白愿和江静水中间。
“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个东西都拿不好,笨死了。”
谢淮安拉着她的手仔细地看着伤口,明明心里担心到嘴的话又全变成了数落。
江静水看他眼底溢出的担忧努努嘴,从小到大都这个德行。关心人就好好关心嘛,偏偏嘴比钢丝硬,说出的话能气死人,拧都拧不动。
“在这里干什么呢?”
“江堂主,常掌门。”
“你们三个围在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常伯伯,阿水受伤了。”
“啊,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包扎一下就好了。”
“哼,一天到晚都活蹦乱跳得不安生。”
江静水看见江恒川咬咬唇,小声嘟囔:“又教训我……”
白愿走到江静水面前,刚拉起她手就被谢淮安连忙制止,立在白愿面前一副护犊子的架势,不悦地问:“做什么?”
白愿挑眉,从怀里拿出手帕冲他扬了扬,“包扎。”说完便不看他低头认真地给她系好绢帕。
江静水看着姿态平淡的白愿,身旁僵硬的谢淮安,常宁微妙的表情还有爹爹不太好的脸色,气氛太沉重,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好了。”
“呃,谢谢。”她讷讷地收回手,干巴巴地道谢,低头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这地上的糖葫芦是谁的”
常宁出声江静水这才注意到方才她失手把糖葫芦摔到了地上。
她匆忙捡起,拍拍上面的灰尘:“白愿,不好意思啊。”
“没事,下次再买一个就是了。”
谢淮安从她手里夺走糖葫芦,抬眼直视他:“哎呀,看来今天是吃不到了,可惜了。”
江静水觉得他在挑衅,二人之间火药味在悄悄弥漫。
谢淮安“啧”了声,嫌弃地说:“反正都不能吃了还拿着做什么?”他看向江恒川和常宁:“弟子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看了眼江静水又扫了眼白愿径直而去。
江静水觉得他临走的那眼神颇有深意,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自己都说不能吃了还带走,自相矛盾。
江恒川指指她脑袋:“别一天到晚惹祸。”
江静水被他的眼色怔住,这也算惹祸瞅瞅白愿,怕是意有所指吧,要不要这么小心眼。
白愿颔首离开。
只剩下她和常宁。
“阿水呀。”
江静水正要走,回头问:“常伯伯,怎么了?”
常宁抚着他短短的胡子,笑得慈善:“你和白愿关系很好吧?”
江静水看着他。
“你别误会,白愿这孩子待人疏离喜欢独来独往,入到我白羽门门下也没什么朋友。他是个好孩子,能和你做朋友我是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他看看白愿离去的方向笑道:“少年人嘛,年轻气盛,阿水你要和他好好相处。”
江静水看着常宁和蔼的笑脸无端生出一种战栗,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却没想出来哪里不对。
“啊,对了。凝雨这丫头这些天心绪不佳,你也知道的,她从小就倔,天天把自己关着也不是个事儿。阿水你和她聊得来,多来这儿劝劝她。”
她回过神来,听到他说常凝雨忙连声应下,“常伯伯放心,我会的。”
常宁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手,叫了几声“好孩子。”
江静水出来时看见门口倚着的白愿,他斜斜地靠在门侧,双手环臂,眼眸垂下,眉宇似有倦意。
看这样式似乎是在等人。
她试探性地叫了声,“白愿?”
看到她白愿放下交握的双臂,站直直接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江静水疑惑:“你说常伯伯吗?”
她皱眉回想:“也没说什么,就和我说要好好和你相处然后叫我常来多劝劝凝雨姐姐。”
白愿沉默低低应了声“嗯。”
“你在等我吗?”
白愿抬起漂亮的桃花眼,泛红的眼尾下小小的一颗泪痣在日光照射下闪耀。
“对。”他突然拉起她往外走。
“我们去哪?”
“买糖葫芦。”
江静水倏忽想起方才谢淮安那句阴阳怪气的话,“看来今天是吃不到了。”悄悄瞥他一眼,不会是为了谢淮安的话等到现在吧。
她忍不住笑,“我又不是说今天一定要吃到。”
白愿平日来去如风,因牵着她步子迈的稍小些。
江静水被他拉着小跑,歪头抑制不住地笑:“白愿,我发现你也挺幼稚的。”
白愿平时冷冷淡淡,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以至于她一直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那一类的。
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他默默记下别人说的话,像个小孩子般别扭地吃味。
就说嘛,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哪能不被俗世侵扰,总算有点人情味了。
他仍拉着她跑,只是怕她跟不上步子放得稍缓,不知道听没听到,玄黑的衣角与粉衫裙摆交缠在一起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