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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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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将落,天边的云彩被晕染成了一片橘黄,远处山峦峰叠连绵不尽,放眼一望像幅瑰丽的画卷。

    息生堂内的弟子在这日被准许回家祭奠亲故,有的自小在堂内长大的弟子则留下做洒扫活,人一少,家里都显得冷冷清清的。

    沐浴更衣,祭奠亡灵。江静水从西厅出来时巧巧正拿着一盏精致的莲花灯走过来,她抬头瞧了瞧天,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乌压压的一片。

    “巧巧,我们是不是去迟了呀?”

    巧巧将花灯递给她:“小姐,我们放完花灯就回来,只要在子时之前回家就没事的。”

    江静水点点头:“走吧。”

    中元节又叫鬼节,传说在这一天的子时鬼门会大开连接冥界与人间,死去的亡魂会在这时过来看一看他们舍弃不下的亲人爱人。

    街市没有昨日那般喧嚣热闹,无形中有股压抑的气氛萦绕周围。朱雀街的几条湖面上飘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莹莹的光亮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幽冥之火,莫名让人觉得诡异。

    街市两边摆着一排排卖花灯和其他小玩意儿的摊位,小贩也不大声吆喝,只在有过路人上前询问时才轻声细语地向他们介绍。

    “怎么又是他……”

    巧巧眉心拧地快要变形,眼睛也快要喷出火星子,额角青筋直跳,气呼呼的像只胖鲶鱼。

    江静水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里好奇谁能把她给气成这样,结果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白愿,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阿风。

    “小姐我们走,再不赶快就没地方放河灯了。”

    巧巧抓着她就要往反方向跑。

    “等等!那个……巧,嗯哼,巧,巧……”

    阿风急忙追上去,想要伸手拉住她却还是讪讪地放下手摸摸鼻子。

    “你叫谁呢?难不成做贼心虚变结巴了?我认识你吗?别随便在大街上拉个人就追着叫人家!”

    巧巧一转身就气势汹汹地吼道,张牙舞爪地引来不少人注意。

    江静水扯扯她衣服小声提醒:“巧巧!你小声点,今日是中元,小心惊动鬼神。”

    巧巧鼻子一红,偏过头闷闷道:“我知道。”

    阿风手足无措,周围路人指指点点的声音落在他们身上,哽得他如芒在背。他挠挠头说:“对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说你,说你没,教养的……我也不是故意惹哭你的……”

    话说到这,江静水已然明白。巧巧是六岁被带进息生堂的,六岁以前她一直跟着自己娘亲生活,却从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家里没有男人,遭了街坊邻居不少的闲言碎语,其中不乏没教养,不知廉耻这样的话。

    巧巧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只要一碰到诸如此类的话,她就会像只小老虎一样红眼。

    巧巧眼睛已然泛红,她恨恨地抹一把脸,头一偏不看他:“谁哭了?你不要随意诬陷我。”

    阿风说:“我给你道歉,你跟我过来一下好吗?我随便你打,只要你出够气就行。”

    她脖子一梗:“不打不打,我嫌手疼。”

    江静水拍拍她一颤一颤的肩:“好巧巧,别生气了,你这么漂亮,生气多了可是会长皱纹的。”

    巧巧吸了口气,走到一旁,阿风也紧跟着追上去。

    只剩下她和白愿。

    她看了眼白愿空空的手,问:“你放完河灯了吗?”

    中元节放河灯是自古传下来的习俗 ,据说把河灯上放在水中让其顺流而下,不仅寄托了对逝去先人的思念也可以消除一年的厄运。

    “没有。”

    “啊?那你怎么没有河灯?”江静水疑惑道,人们都会提前好多天亲手制作河灯,等到中元这一天将它放置于湖水之上,祈福聊表对已故之人的思念。就算不是亲手做,也会买好一盏漂亮的河灯。

    夜深至此,许多人都已经放完河灯准备归家,他竟还没有灯?

    江静水看见他一副淡漠的样子,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一偏头看见街市边有处摊位上挂着几盏河灯。

    她抿抿唇,指了指那边的方向:“中元放河灯可是习俗,我们去哪儿买盏吧。”

    “你怎么只挑一盏”

    江静水看了眼他拎在手里的那盏花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边缘的油纸都已经泛起了卷。

    “一盏花灯只能祭奠一位已故的亲人,你不再挑一个吗?”

    她记得白愿是孤儿,父母都已不在,按理不应该是两盏花灯吗?

    “他有人祭奠,还轮不到我。”白愿扯了扯嘴角,丢出几枚铜钱,拎着泛黄的花灯转身离开。

    这说的什么意思?

    小贩收好铜钱,江静水注意到他的摊位前竟还摆放着不少端午用的五色丝线,可今日都是中元了,鬼节最忌这类阳气甚的东西,是忘记收了吗?

    她没多想,又要了一卷花纸转身快步跟上白愿。

    弯月倒悬在天空之上,细得像一截柳叶,天空浓黑得不像话,街市唯一的明亮是各家各户高挂在屋檐之上的大红灯笼。

    她将花纸递给白愿,又指指湖水旁设有的烟砚台笔墨:“等一下,放河灯还要写心愿的,把它塞到灯芯那里,等烛火燃尽,它就会把你的愿望带给天上的神仙,神仙会保佑你们的。”

    江静水说完蹲下身,双手合十默念完心愿后缓缓睁开眼睛,素手轻轻拨动河灯。

    栩栩如生的莲花灯随着潺潺的湖水慢慢漂走,水面瞬间荡起起一圈圈的涟漪,花蕊处的烛火将写有心愿的纸条很快烧成一堆灰烬,花灯也漂流不见踪迹。

    再睁眼时,白愿静静立于湖边,水面起了涟漪,几尾活泼的鱼儿跳跃嬉戏,荡得花灯有些不稳,颤巍巍地顺着漂流。

    他盯着越来越远的花灯,眼眸情绪复杂,不知在想什么,江静水却莫名感觉到一丝寂寞。

    “呀!放天灯了!”

    衣袖一阵晃荡,他还未来得及低头就撞见一张明丽的笑脸,江静水拉着他说:“快许愿快许愿!”

    漫天都是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在人们的祈愿声中带着希冀纷纷扬扬地飘往远方,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明亮起来。

    白愿恍惚觉得世界在这一瞬被按下了暂停键,短暂的沉默之后,周遭人声鼎沸,好不真切。

    周围乱糟糟的,不知是谁挤着往前撞了他一下,身前猝不及防覆上来一片柔软。他下意识揽住,下巴磕到她的额头,唇一触即发,痛得江静水倒吸一口凉气。

    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和他的鬓发缠绕在一起,毛茸茸的蹭的他心尖发痒。

    白愿低头撞上一双氲水的眸子,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看到数盏飞扬在天空中的明灯,和怔愣的自己。

    耳边传来抱歉的声音,挨着的人群变得稀少,他听到自己跳得不寻常的心跳,刚要松力,掌心的柔荑就先一步离开。

    江静水慌忙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额前温热的触觉太过真实,脸颊也微微发烫:“这,方才……有点挤……”

    “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远处人群中突然传来阵阵骚动,人群围成一圈指指点点,有胆小的孩子直接吓哭了被大人抱在怀里哄。

    她看见穿着白羽门和苍阳弟子服的剑修列成两队将场地围住,周围探头探脑的人群被隔开。

    艰难地穿过人群挤到边上,就看到一具泡得浮肿的尸体横躺在河边,尸身发出糜烂刺鼻的气味,靠前围观的人瞬间俯身干呕起来。

    被一齐打捞上来的还有几尾鱼,无一例外的肚子都撑得鼓鼓的,几条还在活蹦乱跳,剩下的翻起花白的肚皮,只余下嘴巴张合。

    昨日获胜的龙舟安静地停靠在湖边,长长的蓝色丝带一半软塌塌的黏在舟身上,另一半沉入湖水之下。

    露在外面的被血浸没成鲜红,粼粼的湖水之下则隐约能看见一点蓝光。

    “大家快看啊!他的手指!”

    身后一道焦灼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到尸身手上。

    手指被泡得不成形,烂肉稀碎散发出异味,隐约还能看见底下的森森指骨。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指的位置是空的。

    敛尸的弟子皱眉,将破烂不堪的尸体抬上担架,动作间那尸体衣袖里的一块东西掉落,晃荡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快看!那是不是明华门的玉佩”

    有挤在前面的人狠狠地擦了擦眼睛,肯定道:“错不了!白玉底竹叶纹,底下还有“明华”两个字呢!”

    “明华门都消失多长时间了?再说这玉佩不是历来掌门才能佩戴的吗?”

    “是杜耀明杜掌门啊!”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瞬间一语激起千层浪,闹哄哄的人群更显嘈杂。

    “都别再说话了!不许再说了!”

    前边的小弟子抵着剑拦住蠢蠢欲动的人群,大声呵斥他们噤声,后面的弟子给尸体盖上白布,抬着担架匆匆离开。

    “嘘!小声些,今日可是中元,小心惹恼鬼神。”

    还在闹哄的人听见这话立马捂住嘴,双手合十祈祷几句便不敢再放肆,湖面乌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

    白愿盯着龙舟一侧的方向出神。

    江静水心悸地拍拍胸口,皱眉道:“还真是应了中元节这个名头,大晚上的真闹了鬼。”

    “你看到他衣袖下的丝线了吗?”

    白愿倏忽开口说道,临岸照明的暖黄灯火映射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光影斑驳流离让他此刻看起来像黑夜中的鬼魅。

    “什么?”

    她愣愣地回,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具死尸衣袖下的场景,她离得偏,却恰好能看见袖子下依稀粘着被水浸湿凌乱成一团的丝线。

    “像是端午戴的五色丝线,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脑中一个猜想飞驰而过,她抬头:“你是想说,少了白色?”

    端午节佩戴的五色丝线是白色,红色,黑色,黄色和蓝色。可尸体上缠绕的丝线唯独没有白色,会不会是在暗示什么?

    龙舟靠岸,鱼儿欢嘻地游来游去,尾巴拍在舟身上,时不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所以,你那天赛龙舟的时候就知道了一定是红队会输?你早就看出那艘龙舟有问题?”

    白愿没答,只是挑眉瞧了眼临岸的龙舟。

    那艘红色龙舟水位明显微微下沉明显异于寻常龙舟,虽不确定底下有什么但一定携带着重物。而越往后是上流,河水湍急,即使水手使再大力气都只是徒劳。

    那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却足够落后的蓝队反超。

    江静水咬唇,转身就要走。

    白愿皱眉:“你去哪儿?”

    “追人!我刚才看见了,那个喊尸体上有四根手指的还有说那块玉佩是明华门掌门的都是同一个人,说完他就一头扎在人群里跑了,一定是做贼心虚!我要把他抓回来问清楚。”

    白愿拉住她:“你大半夜的追人能追到白羽门还有苍阳的人是吃白饭的?”

    江静水泄了气:“怎么最近事情这么多弄得人心惶惶,上次……我连着好几晚睡不好觉……”

    夜色浓黑,月亮隐在乌云之后,透不出半点光亮,街市逐渐冷清,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白雾,连绵不绝笼罩在人周身,莫名冻得她一个哆嗦。

    远处灯火通明,梳着双环发髻的巧巧冲她招了招手,江静水眼尖地看见她发中的一根玉簪。

    通体晶莹雪白,发根雕了一只打盹的白兔,眼睛像红玛瑙一样漂亮,玲珑可爱极了。

    白愿瞧了巧巧一旁的阿风一眼,随收回视线说:“江静水,快到子时了,赶紧回去吧。”

    阿风跑过来就看见白愿站在湖边看满湖的花灯:“少主,我还没放花灯呢,我也想试试。”

    白愿睨他一眼:“身上银子都用来哄人了,你还有钱吗?”

    阿风适时闭嘴,心里憋屈。他之前还看见白愿和江静水一起买花灯了呢,他还贴心地没有上前打扰,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走了。”白愿拍拍手,瞧了眼停靠在湖边的龙舟,子时的钟声应声响起,在死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悠长响亮。

    子时到,鬼门开,阴差引路,生魂退避,度化怨灵往生门,符箓一道送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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