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小虎
白愿看得出神，喉结上下滚了滚。怀中少女睡得正香，时不时发出些呓语，蛾眉微蹙，梦里睡得都不安分，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衣领。
昨晚一开始她还睡得安稳，后半夜越来越不老实，睡着睡着就往他怀里钻。冰凉的身子满足地摄取自己的温度，来回的翻身让本就无甚困意他更加睡不着。
白愿好不容易进入睡梦中，后半夜因着这个小插曲睡意全无，浑身僵硬地揽住乱动的少女。散落的发丝若有似无地蹭到他下巴，酥酥麻痒痒地刺激地他一阵战栗。
他实在是睡不着，索性保持着这个相拥的姿势睁眼到天明，不知不觉中自己被压着的左臂已然僵麻。
白愿轻手轻脚下床，小心地替床上还睡着的人压好被子，勾走她嘴角缠绕的发丝，看着江静水酣睡的侧颜不由得哂笑一声。
临出门前他回头望了望床上睡得没心没肺的人，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不像以前，不是一眼就能望到头或者不知道将来该干什么，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乐趣。
这是他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江静水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床的另一侧已没了那人的温度，她愣愣地支起身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捋顺。
昨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一觉睡到快晌午，醒来身子还残留着酸软困乏。白愿不知道去哪了，江静水慢吞吞下床，收拾好自己后在桌上发现了一盏食篮和一张纸条。
白纸上几个潇洒恣意的小字:出门去了，桌上有饭。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多说，倒是像他的性子。
江静水放下纸条，掀开桌上卡着的篮子。是一碗粘稠的米浆和碟子里放着的两个香喷喷的大肉包，米浆凑近还能闻到稻禾散发出的浓郁清香。底下都用温水温着，即使过了这么久都还是温热的。
她喝了一口米浆，甜丝丝的从胃暖到心里。收拾好桌子又过了一会儿之后，白愿还是没回来，江静水百无聊赖地出门瞎逛。
按理说在这样的荒郊野岭应当是毫无人烟的，可偏偏这出门的功夫就让她碰见一个。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子扎着垂髫发髻，头顶上两个小啾啾用红绳绑着，睁着圆溜溜的乌黑眼仁紧盯树林里侧的方向。整个人虎里虎气的，憨厚又可爱。
江静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一只斑点雉鸡正警惕地一粒一粒叼着米粒吃，而它的上方是一个被木棍撑起的竹篮。
原来是自制的陷阱，在这守株待兔等着捉鸡啊。
她正想着，脚下挪动步子时正巧踩到树上悠悠落下的一片枯叶。“吱呀”的一声在这屏气凝神的空气中传来尤为醒目的声响。
视线中的野鸡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火红的鸡冠随着动作的浮动甩动，咯哒咯哒地慌乱跑入树林中消失在他们眼前。
扎着辫子的男孩急了，眼看到手的猎物不翼而飞，连忙掏出怀里的弹弓发射石子。越急越容易出乱子，这一发不仅没射中心心念念的野鸡，反倒射中了一旁江静水的手腕。
猝不及防的刺痛感袭来，江静水吃痛得捂住手臂，还没来得及说话，男孩竖起乌黑的浓眉，气势汹汹地跑到她跟前:“你赔我鸡!”
“啊？”江静水被他这仿佛欠了百八十万银子的气势唬到，睁大眼睛偏头看他。
男孩双手叉腰，懑懑道:“要不是你，我的鸡能跑吗？我还等着捉它回家炖给奶奶吃鸡腿呢！你别想抵赖!总之你得赔我鸡!”
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推搡着要她负责，有种不给个说法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江静水好笑地给他解释:“你没看到刚刚那只鸡是把米粒衔到一边才吃的嘛，它早发现了你布置的陷阱。你捉不捉得到都另说，更何况它跑的时候你不也没打中它，反倒是射中我了。”
她说着揉了揉红肿的纤细手腕，分给他一个眼神。
小鬼头仍是不依不饶，揪着她的衣服把她带着往反方向走，一张圆脸红扑扑的:“我不管，反正是你把我的鸡吓跑的!不能烂账，你得跟我回去!”
小家伙人小力气倒挺大，江静水被他拽着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处房屋。院子外开垦了几亩荒地，上面种着些许蔬菜，窗边垂着一棵老木槿树，纷纷扬扬的粉白花瓣飘落。小院看着整洁又雅致。
鬼灵精拉着她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喊:“奶奶奶奶!有个坏人把我的鸡吓跑了!”
等到二人进去时发现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撑着身子佝偻跌落在地，按住胸口剧烈地呼吸，沟壑的苍老面庞流着虚汗，混浊的眼睛紧闭，周围是碎了一地的茶杯瓷片。
男孩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冲上前询问怎么回事，急得快要哭出来。
江静水和他合力把老人扶起，让她仰面平顺呼吸。她颤着的唇微微张开，气若游丝，双眼抖颤却仍是紧闭。
江静水一边掐着她的人中一边分神对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男孩说：“她平时有吃什么药吗？有的话快拿回来。”
男孩被她一句话说醒，瞬间从恍惚中回神，撒腿跑向门外的柜子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
“再端一碗温水来，拿点盐巴。”
不一会儿，几样东西摆在她面前，江静水喂老人吃下药丸，又一点点地抚着她的背给她喝下盐水。
他们守在床边，昏睡了一会儿后的老人慢慢睁开眼睛，撑着手不受控地咳嗽了几声。
男孩见她醒过来了，欣喜地扑到她怀里蹭了蹭，垂下发红的眼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抱怨：“奶奶，您刚刚昏过去了，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要出事……”
老人爱抚地拍拍怀里紧黏的小脑袋，轻声安慰：“都是老毛病了，奶奶还没看着你长大呢，怎么会有事。”
祖孙俩说了几句话后，老人略显混浊的目光转到江静水身上。她颤巍巍地咳了几次，下床亲热地拉起江静水的手说：“我记得是你救了我，姑娘，谢谢你啊。”
她说着就要俯下身，江静水赶忙拉住他
她：“不用不用，顺手的事，您没事就好。”
老人仍是拉着她不松手：“姑娘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吃饭吧，我们这没什么能报答你的，留下一起吃顿饭也好啊。”
江静水推辞不过，硬着头皮硬下。心下盘算着白愿回来要是见她不在怎么办？更重要的是，她方才被这小屁孩拉着一路跑，回去的路她还给忘了……
皱眉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奶奶，小虎。”
江静水骤然回头，白愿拎着几包药材和蔬菜跨门进来，束腰玄衣衬地他宽肩窄腰，身量欣长。
抬步的动作顿了顿，白愿看着她：“你怎么在这？我在家都没找到你还以为你丢了。”
她愣了下，走到白愿跟前，大致和他说了遍事情经过。
白愿微抬下颌，瞥了眼一旁睁着圆溜溜眼睛的小虎，让她先在这等着，拉着小虎出去打野鸡。
小虎被白愿似有若无的一眼盯得莫名打了个寒颤，但也没多想，颠颠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屋内只剩下她和奶奶，老人半伏在床边，撑着手忍不住咳了几声，江静水见状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颤巍巍地接过杯子：“你别见怪，我这是老毛病了。我身子一向不好，天一冷就忍不住咳，刚刚没吓到你吧？”
江静水摇摇头：“我看您脸色苍白，疲乏无力应该是气血不足。平时要多走动锻炼，保持心情愉悦，也可以多吃一些红枣，肉类的东西，对您的病都有好处。”
“你还懂这些？”
她点点头：“我爹爹是大夫，我也只是略懂一些皮毛。”
老人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灰浊的眼睛里满是慈爱：“江姑娘是哪里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是朱雀街那里的，到这……”江静水略微低头，含糊道：“发生了一些变故，才辗转来到这里的。”
“对了，您和白愿认识？”江静水想起方才的场景，白愿对这里轻车熟路的，想来是经常来这里看望她们。
她看向桌上黄皮纸包着的两大包草药。
他那样一个对谁都冷心冷眼的人，也会有这么温柔善心的时候吗？
老人眼角的细纹随着说话声悄悄弯起，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呀，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那时候这里还不像现在这样荒无人烟，周围村落都很热闹。后来有一天不知道哪来的人，到村子里就烧杀抢掠。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江湖纷争，只知道死了好多人，满村子的血啊……”
“后来好不容易这群人消停了，村子里活命的人都逃了。我走的慢，被剩下的几个人碰上，是白愿这孩子救了我，他还解决了其他行凶的贼人，把我安置在这里。”
“后来这里渐渐没了人烟，不过也好，就没人打扰了，也落个清净。白愿这孩子别看他对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就是面冷心热。知道我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时不时来看我，每次来还带一大堆东西。”
故事讲完了，白愿和小虎出现在门口。小虎手上多了两只鸡还有一些圆滚滚的野果子。
白愿提着东西说：“我去做饭。”
江静水站起来：“我也去。”然后跟着他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