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呼号田鼠
见田雨似有所悟,杜衡用手指戳了一下田雨的头。
“如果日本人也在电话局安排一个内线,最多只能跟踪到国际饭店,你又用假名登记,日本人想找到你也得有一会儿。但是这个房间号可就不一样,很容易就找到你了。我真服了你,这么久也没系想到这么大的纰漏。”
“但是,所谓纰漏最多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你想想看,大冬天的,那个傻瓜会约在冰淇淋店?也就是你会去,要是我一定,提一个地方让他等。等他到了,再打个电话给他,让他临时再换一个新的地方。”
田雨吃惊地看着杜衡,她完全没受过特工训练,瞎琢磨倒是还挺仔细。
“但是,郑汲清只是提了一个我们都知道的地方,若是一个生地方,难免都找不到。”
“男人的话都能信?你以为是温情脉脉的怀旧,实际上他安排了圈套。”
“我觉得不会是他。他刚在前线受了重伤,他不会叛国。”
“受过伤就不会叛国?什么逻辑。”
“不,不会是他。”
“口口声声不会是他。再说个理由我听听。”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这些年一直在重庆。如果他是叛徒,江行舟被捕,他早该去投日本人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重庆?”
“那些呼叫我的电文,就是他发出的,我能听出他按电键的手法。”
杜衡沉默了一会儿,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推理有故作惊人语的目的。
江行舟一直提防郑汲清,甚至也没有用他买的船票却仍然被捕。而且郑汲清除了送钱,并不知道跳马行动的任何细节,更不可能不知道情报的重要性,所以即便他有问题,也没有理由会放这么长一条线,一直跟踪到黑杰克这条大鱼,这确实很不合理。
“那……就是陈恭澍那里出了问题。” 杜衡又说。
“陈恭澍是今年被抓,上个月才变节,时间上对不上。再说,以江行舟的谨慎,即便向陈恭澍报告一些行动进展,也不大会把地点告诉他。他与我讲过,王天木能叛变,陈恭澍也一样会叛变。可见他一直防范着所有人。”
杜衡收起了盛气凌人的嘴脸,她也有些推理不下去了。
“如果找不到当年出纰漏的地方,那你打算怎么办?”
“事关重大,想不清楚也不能不动了。我想与重庆联络,报告江行舟可能已经叛国。他如果变节,敌人就可能掌握跳马计划的始末,知道更多信息,一定会有所行动。我觉得无论站在何种角度都必须报告。哪怕个人会面临危险。”
“但是,你真的不用仔细想清楚了吗?”杜衡说。
现在紧要的情势就在眼前,自己什么都不做显然不行,但是如果引来麻烦岂不是更糟?
田雨刚刚明明下定的决心,经杜衡一问,又陷入天人交战之中。她实在不是那种有主见,敢拿主意的人。
两人在杜衡的公寓里捱过一夜。
11月13日早上,田雨又开始监听收音机里监听信号,不同时间段里活跃的电报波段并不一样,不过她已然将几个重要频道全都暗记在心,这会儿有一些单边带电台很活跃,只是杜衡的收音机无法有效接受。
杜衡则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玩起了周司令家里弄来的手枪,她一直想要一把能藏在包里或者塞进裤兜的枪,这让她感觉自己距离特工就更近一步。
“这把枪是不是特别适合暗杀?”杜衡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眯着一只眼,做瞄准状。
“不适合,”田雨头也不回说,“张嘴蹬的复进簧卡榫,太容易挂住了,不适合快拔。点25的子弹威力也太小。”
杜衡有些扫兴,收起枪。然后懒洋洋起身,梳洗一下拢了拢头发,出门去了,也没告诉田雨她去哪儿。
田雨一个人监听到下午,功夫不负有心人,周司令家里弄来的那本密码本终于派上用处。她截获到一路上海特别市与南京汪伪的电文,竟然可以用密码本破译出来。
当然也有失望之处,就是并不是什么重要内容,只是关于内部嘉奖令的内容和一些部门间,经费扯皮的公文。田雨强打精神,一直坚持监听到晚上。杜衡回来后,陪她听了一会儿,耐不住疲倦,就呼呼睡着了。
深夜,杜衡打着哈欠起夜,发现田雨还在一盏台灯边监听,身边散落着报纸,她还在一张纸上飞快写着什么。
她走过去:“有什么收获?”
“密码有用了。我监听到汪伪的一个频道,发送的十几份电文。大部分都可以在汪伪报纸里找到蛛丝马迹做印证了。你看,这条电文……特别市日本顾问石渡庄太郎,17日将赴南京参加年度财务会议。我查阅了最近报纸,报纸上就有。虽然没提日本顾问。但是汪伪金融部,确实有中储券兑换法币实施办法研讨会。”
“这么说,周司令丢密码的事没暴露?”杜衡睡眼惺忪道。
“显然没有。我告诉过你,周司令不会主动告诉日本人的。”
“这些经济情报都没什么价值,有没有重要的情报?”
“有,特别市筹备颁发一枚一等同光勋章与克难英雄并拔擢上校军衔。”
“陈公博亲自授勋?但是没提名字?”
“是的,汪伪认定的克难英雄通常是指重庆的变节分子。报纸上最近没有投伪的国军将领,也没有特别市宣传部门有这样的安排,可见是需要保密的。”
“所以你怀疑是江行舟?”
“76号知道他的资历,如果他投伪,确实是这个军衔。”
“投敌的多了,未必是他。”
“你说的也没错,只能说有这种可能。那张照片上的他确实不像身陷囹圄的样子。如果他叛国,跳马行动可就被日本人掌握了。”
“他知道多少?”
“他跟我说过,满洲有石油,对日本人很重要。现在荷兰已经被德国占领,日本人可能通过德国人,从壳牌总部获得他们想要情报。”
“如果是那样,我们做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
“不,江行舟教过我,如果国家还有一丝希望就绝不能放弃。现在……我们必须为那最后一丝希望做些什么。”
田雨陷入了某种拧巴的境地里,她仍然在用江行舟的一些壮怀激烈的话激励自己,想要促成自己面对一个江行舟可能已经背叛的最坏局面。
“你想清楚了?他可还说过,没想推敲清楚每一个可能致命的细节就不要联络。”
“嗯,我想清楚了。我必须行动。”田雨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推敲清楚了,还是想清楚了?”杜衡追问。她敏锐意识到了这两个词的区别。
“我没推敲清楚每一个细节,但是我想的很清楚了,即使在悬崖边,也必须做些什么。”
“既然你想清楚了,你只要知道还有我在,我可以帮你推敲每一步。帮你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田雨看着杜衡,一方面有些感动,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自信。
“如果要联络,事不宜迟。”杜衡跃跃欲试。
两人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燃起的斗志,于是一起走到那口柜子前。
窗外面冷风吹过,她们一起用力,竟然将里面这台如同生根一般的陈旧笨重的电台给拔了出来。果然不是电台变重了,只是在箱子里塞了太多杂物,电台被杜衡的施耐德烫发棒给卡住了。
30分钟后,田雨终于调试好了电台,但是无法将六节的鞭状天线展开,又不敢伸出窗外去,怕被路人看到,于是在房间里扭曲着顶在墙上,这样胡搞非常容易折断天线,但是顾不上了。
田雨在学校时,学过很多馈端的伪装办法,手边还藏着几份江行舟手绘的振子天线架设图。比如将几米长的天线绑在晾衣竹竿上伸出窗外,但是杜衡家里挂着无数衣服,却没有晾衣杆这么个玩意儿。
杜衡的所有衣服,都不在家里洗,都送到霞飞路的正章干洗店用时髦的石油干洗机洗,所以也不用晒。杜衡每个月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向,自有一笔不菲开销,她把那些昂贵的衣服看做生命。
完成了这一切,差不多联络时间也快到了。
田雨忐忑地将耳机带上,调到接收频率上,然后等待着。
果然呼叫准时在凌晨出现,这个时段电磁噪音比较小,容易接收到1500公里外的重庆电台。这些年田雨一直在静默状态,收听这些定时发送的电文。日本人有时候会干扰,大部分时候则不会。
即便有些电文不是发给她的,她没有密钥也无法知道内容。但是大致长短格式也了然于胸。
可见,整个上海潜伏下来,没有应答的电台远远不止她一个。
等了一会儿,她听到了那串熟悉的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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