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纷乱线索
“这些军事联络密码,能有多大用处?日本人也不会和伪军说太过机密的事吧。”杜衡问。
“日本人不说,不等于不能判断。江行舟说过,好的情报收集者在于收集和判读那些琐碎的的信息,进行推理和印证,然后得出结论;他还说,不要指一次望搞一票大的。一眼可见的现成情报,很可能是故意留下的。”
“你还在想他?他可能已经把你出卖了。”
田雨好像没听见杜衡的话,她仔细调整旋钮,不断有戏曲或者广告节目转瞬而过,她凭借耳力,熟练地捕捉那些藏在背景噪音里的细微电台声。渐渐的那些滴滴滴的电报声,清晰了起来。
“最近日伪很多单位都改用调幅电台,他们我监视一阵子了,频段都都记在脑子里,可惜那时候没有密码本,不知道内容。现在有了,你来记,我来对照密码本,看看行不行。”
杜衡爬到她边上,在就在地上记下那些点和划,田雨则对照密码本试图破译。
两个小时后,她们并没什么收获。所有找到的电台发出的电文都和密码本无关。杜衡取了个烟灰缸,又与田雨并肩坐到月下窗前,打算先歇会儿。
今天下午起,杜衡就一直憋着想要问一下江行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是否逾越了田雨作为特工的保密分寸,虽然她早就成了失去组织的 “前特工”。
她们目下的身份更像是依仗色相骗钱的女骗子,尽管她们还存在一个只骗汉奸的行动原则,但是所作所为和情报已然没什么关系了。
杜衡没见过江行舟,只是田雨偶尔提及过此人,尽管田雨没说的很清楚,但是可以感觉到田雨对这个人有一些崇拜和爱慕,另外还有些害怕。
江行舟和田雨的最后一次行动失败了,随即他也在撤退时被抓了。田雨成了可能出卖他的第一嫌疑人,从此就躲在租界里,不敢再与重庆联络。最后的结果,就是这部电台也就积满了灰,被闲置在这里三年多,而江行舟被日本人关在某个地方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我记得你说过,除非万不得已,不会用这部电台。”
“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现在是一头乱麻。”田雨使劲挠了挠自己头发,恨自己至今想不明白很多疑点。
“当年你们到底执行的是什么样任务?”杜衡试探着问,“你要是觉得不能对我说,就不用说。”她赶紧又补充说。
“我还能信不过你?”
“你突然发神经一样要把电台搬出来,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现在身边只剩下你我,你不信我,不让我分担,岂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你真那么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了。你说出来,将来我被抓了,说不定就供出来了,不如不说。”
“说起来,那次行动来的很蹊跷……”田雨慢慢说道,“原本我和他正在执行另一项代号夜叉的行动,打算潜入狄思威路日本陆军情报站。但是突然就接到陈恭澍的新指示:暂停夜叉,接手新任务——跳马。”
“跳马?谁起的这个傻名字。怎么不叫狗刨?”
“再打岔我撕了你的嘴……”田雨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化名‘黑杰克’的美国人。这个美国人联络到了军统上海区的区长陈恭澍,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说,有一桩关乎战局的重大情报,想要卖给我们。”
“写信?还有这种外行干的事?”
“是啊,信送的也很业余,是他亲自把信送到了租界里的江苏高院。”
“他总算知道哪儿能找到军统的人。”杜衡笑了起来,这件事听上去实在是很不靠谱。
“陈恭澍觉得大概是情报掮客或者国际骗子,以前也有自诩能游说美国参战,或者自称知道日本重要军情的骗子,想要骗国府的‘咨询费’;陈区长觉得虽然事情奇怪,但还是先接触一下,他手边的小组被76号杀干净了,于是想起我们,让我们去看看这个黑杰克到底有什么来头,有什么情报。但是不批钱。”
“后来你就和江行舟去了?”
“去了。”
“如果我当时在场就好了。这辈子我就没看走眼过谁,尤其是男人。”
“不用你。老江只见了一次,也猜的出那是一个骗子。”
“后来呢?”
“后来?你容我再好好回忆一下,有烟吗?”
“有!”杜衡取出一支烟,“这破电台死沉死沉的,可能卡住了,还打算用吗?”
“不知道。但是看到它我突然生出跃跃欲试的干劲。”
“我去拿瓶酒来。庆祝你重拾干劲。”杜衡起身去取酒。
远处传来自鸣钟的声音。
“听,已经是11月12号了,上海沦陷整整四年了。”田雨说。
杜衡一屁股又坐下,这样伤感的时刻显然不适合对酌。
11月12日凌晨,日本东京荻洼区的近卫首相别墅内。
速水直树大佐凝神屏息坐在一间房间内等待着近卫首相召见,他带着自信可以扭转眼下政治僵局的重要计划返回东京,却似没有被重视,此刻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傻坐了四个钟头。
过去几个小时,他可以听到距离这里不远处激烈的争吵声,显然有一场在前首相私邸的会议在进行。
与会的应该都是些大人物,因为墅里门口停着七八辆汽车。自美国禁运石油后,日本本土开始实施汽油管制,即便是富人出行也不能随便开车了。
凌晨两点争论停止了,随后可以听到外面引擎启动和车辆驶离的声音,他知道轮到自己了。
一位佣人进来,请他去见近卫前首相。他整理了一下笔记,跟着佣人走过长长回廊到了后院。
近卫前首相站在后院,抱着双手看向头顶上一片星空。
“速水大佐,让你久等了。” 近卫文麿转过头时脸色苍白。
“我看了你给伊藤局长那份报告里提到的最新进展,我不由感慨,天意弄人啊,这份报告来的有些太晚了。”
“太晚了?”
“我告诉你一些机密。御前会议已经做出决定,很快历史就会发生不可逆的改变。”
“是要与美英开战?”大佐敏锐察觉到原因。
近卫拿起篱笆旁一把剪刀,走到花圃里蹲下修剪他种的花。
“山本大将觉得这一仗会赢,但是长期不看好。我的意见与他一样,考虑到单单美国的钢铁产量就是我国十五倍,若对方不求和,那这场战争的结果多半是让人绝望的。可惜啊,如果你的报告能早一个月,甚至十天送到御前会议……局面就不会这么糟了。”
“实在抱歉。”速水深鞠一躬
“不必抱歉。你一定在想,既然已经无可挽回,为什么还会让你专程从上海赶过来?”
“确实想知道。”
“我原本想让你参与刚才的会议,向那些在我的私邸才敢对军部发发牢骚的悲观主义者们,表明仍然存在一线转机。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转机存在,鉴于上个月我的秘书尾崎刚刚被宪兵逮捕,就更不能冒险了。”
“就是说,即便御前会议做出了开战圣断,仍然可能扭转?”
“不错,陛下的圣断其实也很犹豫,我呢,虽然已经下野,但是仍然可以分担陛圣忧,从中斡旋。但是要说服东条和大本营里的好战派,需要更切实的证据,证明可以不用开战解决美英的经济封锁。”
近卫起身,郑重看向速水。
“立即回去完成使命,日本最后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是。”速水惶恐鞠躬,“能否告诉我,还有多少时间?”
“是啊,还有多少时间?”近卫抱着手悠悠自问,大概也在思忖那些话可以说,那些不能说,“再过几天,集结在单冠湾的舰队就会出港执行那项改变历史的任务,我不能告诉你攻击的日期和地点,不过舰队在路上大概会有十三四天时间,只要你在上海有了进展,舰队就有可能返航,这是山本大将向我保证的。依佐美的17米长波信号,可以隔着半个地球给舰队和潜艇发出撤回命令,技术上没问题。不过,一旦过了这个时间,你的情报就失去了价值,日本的命运就将不可逆的向最坏方向狂奔了,明白吗?”
“明白!”
近卫文麿放下剪刀,向速水深鞠一躬离开了。
速水有些迷茫,他带着惊天的消息来,却被当头浇了一头冷水。按照近卫的暗示,距离日本与英美开战,大概只剩下二十几天的时间,而自己眼前仍然只有一团乱麻般的线索,并没有理出头绪来,这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