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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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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海角与苍穹相连,东方渐渐拉起夜晚的幕布,深蓝幕布上的繁星亮起又湮灭,没有人数得清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夕阳沉入西山后,天就黑得奇快。

    梁江站在宫门前,低下头迈开了脚。路边有几个晚归的小童在唱歌,梁江想起儿时的事来,这首童谣他也唱过,走着走着,他也哼起童谣来。

    一直走到家门前,他将童谣来来回回哼了好几遍,梁夫人像是在等他,他一进门,就看见夫人侧着头看着他莞尔。梁江的现任妻杨氏是继妻,元配陈氏是病逝,陈氏病逝的第二年,他知道了先皇中毒命不久矣的隐晦,第三年父亲安排了第二次婚姻,拖了一年,第四年梁江才与杨氏完婚。那段时日浑浑噩噩,莫名其妙穆律就登基了。

    杨氏十七岁嫁给梁江,成亲十年,她从来没有见他这般欢快过,她看见,就停住脚步在远处看着他。她也思虑过,梁江是不是忘不了陈氏?他们的婚期延了一年是他拖的,彼时家中的姐姐常常将“年轻的鳏夫”挂在嘴边打趣她,恼姐姐的同时欢乐也多,没有想那么多,嫁给梁江两年后,梁江常常闷闷不乐,她发现自己开始在意,开始有意无意小心翼翼地打听梁江的往事。梁江知道了,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

    梁江二十一岁那年在慎亲王的曲水宴上有过心仪的女子,在此前一年,弱冠礼后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就已经与陈氏完婚了。那日,那女子在他眼里来来去去一整日,回家去后仍然念着别的女子自觉愧对陈氏,于是在早春的河边坐了一整夜,他说,他已经忘记了年少时的情意,现在也只能用“心心念念”盖论。

    他甚至没有打听过那女子的姓名,姓什么都不知道。

    杨氏问他,为什么不与陈氏姐姐和离?梁江说,“陈氏为人清白贤惠,没有什么不好,处处都好,是梁家主动求娶,错不在人。人世七十载,珍惜眼前人,来来去去追逐虚无是荒废光阴。平日里忙,读书练武,后来又有军务,便都忘了。”

    后来杨氏在家里老人口中听闻,梁江在二十一岁那年向父亲索要一匹西域来的马不成,大寒天里跑出去冻了一夜,家里人没找到,第二日才自己回来,冻病了卧床好几日,“二十年来,他第一次与梁公闹气,想必是喜爱极了那马匹。”

    原来与父亲与马都无关,梁江是恼自己。杨氏笑了笑,父亲何辜。

    梁江向杨氏点头致意后回到卧房,修剪起了胡须,他脸部线条柔和,上唇的胡子修得短短浅浅的,这使他看起来斯文温润。小厮去传晚饭,他在屋里洗手,刚擦好手还没打直腰,瞥见了那套独一无二的金锦绀蓝裳,口中欢快的童谣小调骤停。

    梁江敏锐地察觉到,来人左手的小指已然不见了踪迹,小指断处的血流过无名指,滴落在地板上。

    突然的心惊过后,梁江便恢复到自然的状态。将手帕搭好后,他正了正衣襟,矗立在那人眼前,方才的放松惬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然一副身在朝廷官场的敷衍轻蔑,他神色恹恹,“你小指怎么了?”

    “切了。”

    那人云淡风轻地说。他带了一顶青玉侯冠,肤色比一般人要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大气中不乏俊美的相貌,眉峰高,鼻梁直挺,眼下及面中已经足见年纪,看起来肯定是在三十岁以上,是那种勾人心神的长相。

    “可惜了。”

    俊美的中年男人半身藏在黑暗隐匿处,他笑着冷哼了一声:“可惜?我这一生,可惜的多了。梁江,我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女使婆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双眼睛的线条相辅相成,俊美又不失阴鸷。梁江看着他,不置一词。

    “因为裆下无物空空,我发觉自己会时不时地像她们一样,扭扭捏捏,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少慷慨激昂的意气。”

    梁江将头别过去,气场软和了些。

    他无非在怪身边环绕的丫鬟婆子潜移默化影响了他的行为,那样自负的人,除了拈笔作画,怎能忍受其他时候的柔美,拇指于他也不算什么。

    梁江自问,自己能说什么呢?他原本可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遥望苍茫大谈鸿鹄之志,可是不测发生时,他们都还小,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防不胜防的意外,他那做过宰相的父亲也束手无策。

    少时的无妄之灾已然成了梦魇,一遍遍凌迟着反复萌生的冀望。

    “文能策无遗算搅弄朝堂,武能兵以诈立安邦定国。说的就是杨大人这样的人,因做事不费吹灰之力,故也擅长胡思乱想。”

    那人闻言,眉头微皱看向梁江,大步冲过去一手抓住梁江的领襟,另一手朝梁江的下身袭去,梁江被逼得连连后退,踉跄间打翻了净手的水盆,身体重心不稳退坐到了榻上。

    盆打翻的声音引来脚步声,梁江神速地用脚勾住榻的下沿好叫自己在对方的力量下不至于倒在榻上,腾出一只手来掀起被子将那人盖住。

    传饭回来的小厮听闻动静,以为是刺客,赶紧跑了进来,却见梁江掀被子将那人藏了起来——不是刺客,竟然无意撞破了大人的私隐,小厮一时间惊慌无措,赶紧低头退了出去。

    “无事,摒退左右走开。”梁江冲外面吩咐。

    外头传来惊慌的声音,“小的明白!”

    被子从那位大人的头上滑落下去,带歪了他的侯冠。梁江一手撑着自己防止自己倒下去,一手抓住那位大人钳住自己胯下的手。

    “我一生什么都经历了,单单不得人欲。”

    “放手。”

    “梁江你让我试试。”说着,手也开始不安分地乱动。

    “……”梁江无言,什么也不想说,此人真是越来越荒诞!

    那人看了看梁江脸上的神情,笑开来,还是放开了梁江,坐到他旁边,悠悠翘起腿来,手肘搭在梁江的肩上。

    梁江习武之人,不得梁江允许,他原本就近不了他身。

    无论他做什么,梁江不认可也不管,他们的理念是背道而驰的,他看不透梁江,放任他的行为是因为可怜还是真的懂他。

    俊美的中年男人转头目视前方,神情戏谑,“你还真是不介意。”

    梁江正襟危坐,同他坐在一起,头微微侧向另一边。

    俊美的中年男人见了,哼笑一声后收了脸上的得意,他放下手来,肩膀向他靠了靠,“陶铸杀我之心越发的重,或是年纪见长,我怕死,怕死在陶铸的局里,怕死在别人的刀下,梁江你帮帮我。”

    陶铸背靠着程枝弼,明里奉承、暗里结党,时时刻刻都不忘戳这位杨大人的脊梁骨。梁江看向他,那人正弓着腰抬着眼看自己,眼睛来已经不见丝毫忧愁,一脸天真,像丧家之犬一般看你,等你做出反应可怜他,然后得寸进尺。

    梁江转头看向窗外的檐铃,道,“老夫怎么不信。再者,虐死西河巡抚,那是他亲儿子,陶铸是正常反应。”

    “正常反应么……老头流放南尹州的账,老夫可是全算在了陶霖屿的身上,杨家绝后了,陶家也要绝后。”

    陶霖屿是陶铸的父亲。

    “果然陶士磊的事是你的手笔,陶士磊是个好孩子,陶铸的两个儿子都送在你的手上了。就算陶霖屿不残废,陶家也根本不够你玩,陶铸还活着,是因为程枝弼,你在程枝弼的身上有所图,你们狼狈为奸,所以你不会轻易动他的人。程枝弼是要死的人,陶铸也是自然。”

    杨大人不言,陶士磊是个蠢货,他挖了坑,陶士磊便往里面跳!

    梁江起身,“说了半天,闹了半天,你来做什么?是想留下来吃晚饭吗?”

    闻言,坐着的杨大人似乎才想起正事来一般,他眉头压了下来,眼睛也因此变得细长,神色阴翳,那刀削斧凿般的面容尽显锋芒算计。

    他走到窗前,“律帝时而喜欢有人揣测讨好,时而爱好反制驳人所望,他和燮云寺的疯婆子一样,癫病缠身!我从不招惹他,因其从来不管朝中鸡犬斗作一窝,打得顶梁柱都快断了,当然,我独善其身。”

    杨大人口中的“燮云寺的疯婆子”是指当今的太后。

    梁江知道他要说什么,无疑就是穆惜时的事情,因为才任少师,现在他就来了。看着他的背影,再瞧其后首,透过窗棂的月辉打落在他的肩上,他很瘦,只是骨架大,身形高挑,在衣裳的包裹后才没有显得瘦弱,加之天生的富贵相,脸颊也没有因消瘦而起伏不平。原本就挑食的人在其母亲离世后嘴巴也变得越发刁钻。

    梁江随手撕下一块布,将他还在流血的手包好,“我去叫饭,吃光乳酿鱼和小天酥。”

    “什么?”梁江所言与他所道无关,因而没有听清,他转过头来,神情疑惑看着梁江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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