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瘸腿男人

    近段时间，陆清廉的妻子孙不二频繁出现在电视荧幕上，各大电视台纷纷腾出档期，为现今武都最受拥护的女人制作专访。

    我把自己深裹在宽大的风衣里，戴上黑框眼镜和假胡子，漫步在武都最热闹的人民广场上。这里拥有世界上最知名的奢侈品专卖店，也贩卖着武都最廉价的垃圾食品，遍集全市最有钱的和最没钱的老少爷们。东边雍容华贵，西边破败邋遢，是富人和穷人交汇的中心地带。

    大量赶路的市民正在大屏幕下方聚集，观赏着孙不二那张臃肿的嘴脸。今天的她，穿戴整齐，还特地戴了耳环，做了头发，正在宣布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为遵循我先生的遗愿，我决定参加下届武都市长的竞选……”她泣不成声地说道，就像一只油光满面的肥猪，“我那死去的先生——陆清廉，和他的名字一样，清贫一生，廉政一世。他的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武都的每一位市民都能够安居乐业，不再活于担惊受怕当中。其实在此前，他就不下一次对我说过，对于武都市目前的治安状况，他深表担忧……”

    “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在我这名结发妻子的鼓励之下，他终于在不久前决定，要参加下一届市长竞选。他下了坚定不移的决心，要全面消除武都的犯罪，将所有在逃的罪犯绳之以法，还全城市民一片极乐净土！”

    话语至此，她停顿了一会儿，下方的市民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还是第一次见武都的富人和穷人如此合拍，竟同时站在大屏幕下为同一档节目鼓掌。

    “可是，一个邪恶的阴谋降临到我先生头上，罪犯试图用抹杀他的方式来让他的梦想破灭。但是，不要忘了，我先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身边还有我孙不二，任何妄想用犯罪的方式破坏武都和平和安宁的行为都不能被允许！请各位宽恕我这个无能的女流之辈，我决心效仿古人，接过丈夫神圣的大旗，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我愿意变为武都的祭品，在武都的天空燃烧，照亮每一位生在武都、长在武都的伟大人民！”

    她借助陆清廉为官半生所积累的大批群众基础，疯狂地炒作着自己，表面上看，她是接过了丈夫的大旗，可实际上是想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之所以敢这么认为，是因为全武都大概只有我知道陆清廉和孙不二虽然名为夫妻，但其实早就形同陌路。

    五年前，陆清廉和孙不二的独生子陆卫国因涉嫌奸杀女大学生入狱，当时负责此案的刑警长官正是我。就在诉讼的前一天，我接到上级通知，释放陆卫国。明明已经证据确凿，且凶手都认罪伏法，却声称无罪释放，这在我的刑警生涯里还是头一次遇到。

    我找到黄署长，在他那里得知是孙不二私下里活动了一番，利用陆清廉的社会地位对死者家属进行了威逼利诱，终于迫使对方放弃了。

    但事情并没结束，得知此事的陆清廉大发雷霆，亲自打电话给黄署长，令他重新彻查此事。于是陆卫国再次入狱，最后被判无期徒刑，至今仍在距离武都上百公里以外的监狱中服役。

    孙不二在法庭上嚎哭，当场狠狠抽了自己丈夫两耳刮子，声称他会遭到报应。同时他还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我好久，因为正是我向陆清廉告发了他私下里威胁死者家属之事。

    从那以后，陆清廉和孙不二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私下里却处于分居状态，至于后来两人间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但见孙不二忽然对陆清廉态度180度转变，由憎恨变成崇拜，我实在觉得很不自然。

    通过那晚的调查，我已得知在陆清廉死的当天，孙不二假借陆清廉的身份前往工地视察，还“大宴群臣”，吩咐所有工人们不醉不归。凶手恰好可以借机混迹在一群喝得东倒西歪的农民工群中，一来可以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暗杀现场，二来可掩藏他瘸腿的事实，避免被人注意。

    这之后，我又深入调查了那座在建工地，得知该项目才开工不到三个月，是由一个名为“远华”集团的大股东投资，而该“远华”集团同孙不二交往密切，她几次三番以领导的身份出现在“远华”项目的剪彩现场。

    她与陆清廉分居的这五年时间，频繁活动在武都的各个行业，虽没有正式参与某些商业活动，但总能在电视节目和综艺活动中见到他。毕竟在武都人眼里，她是人见人爱的好领导陆清廉的妻子，代表陆清廉出席一些活动也属理所应当。

    可是，令我感到困惑的是，她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自己将参选下一任市长？她明明只是平民百姓出身，并没有很高的学识，根本不懂治市之道，又如何担负得起这个职务？而且在小陶透露给我的信息当中，有关裴市长在现场的表现也令我十分在意。那个行事果断，敢作敢为的裴市长，居然会对一个毫无建树的妇人低声下气？而且就算孙不二挖苦他，他居然沦落到敢怒不敢言的地步，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她独居的地方就在人民广场西面，一座气派的洋房里。这套住房据说是他从某个开发商手里以低价购买的，里面的装修和家具也都是她的一些社会朋友精心操办，从外面看就已经极尽奢华，规格超出普通家庭两到三倍的水平。

    所以我才乔装改扮了一番，这次伪装成一位家道中落的知识青年，一边在孙不二家附近流浪，一边从垃圾桶里搜罗些报纸新闻，在她家附近打探着信息。

    我与一帮“同行”坐在一起打起了扑克，别小看这帮衣衫蓝楼的乞丐，他们的消息可比正经渠道灵通。每天都游荡在附近，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连哪里的砖脱了，哪里的门掉漆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孙夫人挺好的，每次路过都会接济我们这些乞丐，总少不了十块二十块的票子，有时候心情好，一扔就是一百，所以咱们这些混吃混喝的都喜欢待在这儿，见了孙夫人都会打招呼，瞧，孙夫人来了！”

    乞丐们扔下手中的扑克，三五成群地一拥而上，朝刚从“奔驰”里走出的孙不二一阵欢呼，大屏幕上还播放着她的访谈节目。

    在众人的缠绕下，孙不二的脸已经看不见了。在两名“黑衣墨镜”的搀扶下，她一步步朝家中走去，沿街的小摊小贩和店铺老板都探出身子，友好地鞠躬。

    这与我五年前见到的样子判若两人，那时的她穿着朴素，虽说斤斤计较，暗藏心机，但与耿直的陆清廉站在一起，俨然还是严格家庭主妇的态势。反观今日，她不但外貌和衣着都变得奢华洋气了，就连气场也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难不成她在这五年时间里真的已经完成了由内而外的全方位蜕变？

    我在这里蹲守了整整两天，终于蹲到了目标人物。那个穿着一身破败的民工服装，柔软运动鞋，且身材在175公分上下的瘸腿男子。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左顾右盼着，按了一下门铃，但并没有等人来开门就从监控摄像头下绕开了。

    他走起路来有气无力的，加上腿瘸的关系，速度放得很慢。我远远地跟在后面，他从“富人区”绕了个弯，沿着人民广场外围来到“穷人区”，在一栋散发着恶臭的公厕前站定，回头望了一眼，朝左一拐，进了一间门外标注着“高压危险”的小暗房里。

    倘若我现在冲进去，大概只需五秒钟，就能将这样一个“老弱病残”制服，但我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相信，他不会平白无故到这样一座暗房里蹲着，方才在孙不二家门口按的那一下门铃应是一个秘密暗号，告诉孙不二，他来了。

    果然正如我所推测的，过了不到五分钟，暗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两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靠了过来，因为四周太黑了，看不见脸。

    他二人不带一丝犹豫就拉开了写有“高压危险”的门。

    “怎么是你们，孙总呢？”瘸腿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似乎身体极度不适，连声音都在颤抖。

    “孙总很忙，没空见你。”一个冷冷地声音说道。

    “好吧……那我要的钱呢？”

    “在这里。”

    两声极为细微的噼啪声传进我耳中，凭经验判断，这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紧接着就听见瘸腿男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孙总说她很感谢你，但抱歉的是，需要你永远闭嘴。”

    几秒钟后，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了，两名黑衣男子从里面钻出来，快步离开了。

    待脚步声远去以后，我迅速钻入暗房之内，借着打火机的光亮，我找到了靠在墙上奄奄一息的瘸腿男人。他的左肺叶和肝脏部位被稳稳射穿了两个大洞，鲜血直冒，看来死去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梨子……是你？”

    听他喊出了这句久违的绰号，我连忙把打火机移到他的面部，乱蓬蓬的长发底下，隐约显出一副英俊的面容，只不过多添了几道伤疤。

    “虎子？”我惊呼道，难以置信这是我失踪了十五年的战友，当年一起在特种部队服役，出入生死线上的最佳拍档。

    “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呵呵……”他哂笑道，面部抽搐了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我赶紧把他扶到地上，平躺下来，用纸巾给他捂住伤口，用尽一切办法，试图为他减轻一些痛苦。

    “别忙活了，我快死了。”他把我的手一推，“梨子，你的事我都知道，组织早把你定义为高度危险的人物，每一位成员口袋里都有你的资料。”

    “虎子，你说什么？特种部队发生了那次事件之后，你就杳无音讯，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此刻我真想和他小酌一杯，然后秉烛夜谈，彼此倾倒一下各自的苦水，而不是在这种他将死的时刻，每一句话说不定都成了临别赠言。

    他颤抖地伸出左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小卡片，上面印着我的登记照，背面记录了我的个人信息，包括我的战斗优势，下方用红字标明：危险程度a级，高度危险人物。

    “梨子，你听我说，现在没时间叙旧……武都已经被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了……”看得出，他正在努力维持自己的生命力，若不是见了我，恐怕早已郁郁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