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皇后的用心
天色渐晚,将近七月的紫禁城开始闷热起来,可此刻慈宁宫内的空气却冻结凝固极了,苏茉儿恍恍惚惚地向布木布泰如实禀告后,只觉殿内生起一股渗人的寒意,身子不禁微颤一下。
布木布泰端坐在主位上,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眼神却越发深邃幽暗,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重重地长叹一声,才道:“哀家真的老了”
苏茉儿这才抬头看向主子,心里亦是不好过,只能劝道:“主子,皇后敏慧多思,许是她太过杞人忧天,何况她讲的故事也不合时宜,未免有些为人耸听之嫌。”
布木布泰轻声道:“虽不至此,但若她不往严重了讲,也提醒不了哀家一件事,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忌惮外戚专政,这大清亦是满人的天下,科尔沁只是蒙古的部落,满蒙虽联姻多年亲如一家,却并非真的一家。”
说罢,她又叹了一声,思绪乱扬。
还未入关之前,女真族人和蒙古族人都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努尔哈赤为巩固政权,便开始满蒙联姻,到皇太极改女真为满洲族,更加将满蒙联姻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自己便娶了好几个蒙古女子,生下的儿子都带有蒙古血脉。
如此一来,蒙古势力自然对大清更加忠心,布木布泰私心也认为大清能有入主中原的一天,蒙古功不可没。
可她却忽略了一点,世事易变,尤其当大清政权逐渐稳固后,满洲八旗子弟能人大有人在,慢慢便不再需要蒙古的扶持,权力始终会回归到满人手中。
自古以来世人大都深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蒙古与满洲虽为联盟,但大清是满洲的大清,却不是蒙古的,能出一个带有蒙古血脉的皇帝已属不易,布木布泰却妄想再有一个带有科尔沁血脉的皇子,别说福临不愿,即便是那些八旗宗室子弟也不会答应。
故而福临提出废后,八旗宗室并没有反对,甚至还趁机往宫里塞了不少八旗女子,趁机培植各自的势力。
想到这里,布木布泰苦笑一声:“果真是我痴心妄想了,竟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看得通透。”
苏茉儿心疼极了,正要劝慰,却见布木布泰又放声大笑起来。
苏茉儿不明所以,只以为主子受了刺激,小心翼翼问道:“主子,你可还好?”
布木布泰忽地止住笑声,语气竟带了几分欣慰:“从前我只觉皇帝年纪还小,即便亲政了也难免事事周全,我是怕他处理朝政会有疏漏才打算多加看顾,却被他误会我贪权不肯放手。不曾想他竟懂得防备外戚专政,那想必应该也明白宦官干政的坏处。”
苏茉儿一听,心下了然。
原本太后见皇上处处宠信宦官吴良辅,又任由吴良辅提出将好好的内务府改成十三衙门,朝廷和宫中的秩序都乱糟糟的,这才令她忧心不已。
可若是这一切都只是皇帝故意而为之呢?皇帝连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如此忌惮,更何况一个近侍阉人?如今仔细想来,福临极有可能是借吴良辅的手在试探朝臣,从中辨别清楚这当中的牛鬼蛇神。
苏茉儿心头一松,笑道:“若真是如此,皇上自个儿心里有成算,主子便大可安心了。”
布木布泰似笑非笑:“是啊,我早该想到的,福临是姑姑亲手带大的,又怎会是个蠢笨不堪的呢?”
哲哲是皇太极的嫡妻,亦是科尔沁最聪慧骄傲的存在,自从海兰珠的儿子夭折后,福临作为科尔沁唯一的希望便由哲哲亲自抚养,他对嫡母比对布木布泰这个生母还要敬重亲近。
哲哲去世之际福临悲痛欲绝,几乎伤心得晕死过去,久久都没缓过来,由此可见他对哲哲的情感有多么深厚,连她作为生母见了都忍不住吃味。
苏茉儿心里清楚这也是主子的一个心结,满怀担忧地唤了一声:“主子”
布木布泰回过神来,伸手拉起苏茉儿的一只手,眼里流转着莫名的动容:“苏茉儿,幸好还有你在。”
苏茉儿哽咽道:“主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布木布泰听到她没有自称奴才,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心下满意极了。
她们都不是一般的女子,心性要强且充满野心:布木布泰受家族影响,希望成为科尔沁最引以为傲的明珠,比哲哲更加璀璨夺目;出身贫寒的苏茉儿则是不甘认命,不愿嫁人生子庸碌一生,她只愿成为特殊的存在。
于是二人在皇太极的后宅里相互扶持多年,在布木布泰的心里苏茉儿就如同亲手足一般,只有苏茉儿才能真正地懂她,一直默默在帮她,而她也了解苏茉儿的才华和心性,给足她学习的空间和机会,尽量让她发挥所长。
主仆二人感情深厚,已然离不开彼此,苏茉儿更是与布木布泰感同身受,喜她所喜,忧其所忧。
只见布木布泰目光微闪,缓缓才道:“明日散朝后请福临过来用午膳。”
苏茉儿心头一顿,心中隐约猜到她的心思,却仍壮着胆子提醒道:“主子,你真的打算就此放手?”
如今既已明白皇帝心中想法,太后若是仍强硬与他对着干只会引起福临的愈发不满,让母子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少年最是执拗叛逆,压根不能指望福临会主动退让,那便只能由布木布泰退一步了。
可若是如此轻易放弃了手中的权力,想要夺回来便难了,苏茉儿更担心布木布泰一旦放权,却换来福临的得寸进尺,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布木布泰明白苏茉儿的担忧,轻拍她的手劝慰笑道:“别担心,我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手,毕竟我也是姑姑一手调教出来的。”
说罢,眼睛不禁转向坤宁宫的方向,又道:“可哀家也不能辜负皇后的一番良苦用心”
苏茉儿不觉也随着布木布泰的视线望去,喃喃低语:“皇后,她到底是何用意……”她竟有点看不懂知时的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