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巷
夜晚九点三十,灯红酒绿的会所渐渐归于黯淡,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材曼妙的女人鱼贯而出。一场规模不大、利益错综复杂的洽谈散了场。
这饭局来了许多商界的大人物和新锐之秀,明面上是互相洽谈合作,实际上都是想来攀权附贵,结识娅家、江家未来的接班人。
其中有一位和新越科技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人和江家不熟,但却是娅家的好友。娅楠充当了一回牵线人,江辞穆便借此谈了新越科技的收购案。
两人从会所出来时,雨水正密集。
出于应酬,两人都喝了酒,肖乘又恰好不在,娅楠一时兴起找门童要了把伞,提议一起走回去。
江辞穆但笑不语,找门童要第二把伞。
娅楠拉住他,“高中我们也一起打过伞,怎么大了反而害羞了?”
为了帮江辞穆牵线,她喝了不少酒,脸色绯红。趁着这几分醉意,索性耍起了小脾气,“一起回去吧,就当你还我今晚上的人情,你不是最讨厌欠别人人情吗?”
江辞穆笑容淡去,“下不为例。”
娅楠被喜悦冲昏了头,享受起雨中漫步的唯美。每走几步,她就刻意朝江辞穆挨的更近一点。一寸一寸,恨不得两人身体立马贴在一起。
与此相反的是,她每靠近一点,江辞穆便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一点。到了最后,江辞穆半个肩膀都落在了大雨之中。
娅楠恼了。若是清醒她必然会克制自己,知书达理的教养不允许她做这么“倒贴”的事情,但酒总是让人失去理智。
她眉毛隆起,质问道:“我身上有病毒么?”
江辞穆不说话,却也没有靠近的意思。
这不温不火的态度更加激怒娅楠,“江辞穆!”
“你又不爱岁念,你给谁守身如玉?!”
大雨滂沱,噼里啪啦砸在伞顶,像是炸裂的鞭炮。
倏然,江辞穆停下脚步。
男人深邃的眼眸沉如黑夜,将所有情绪藏在金框眼镜之后。温和与笑容在他脸上消失,被一种不外露的嘲讽代替。他看起来依旧彬彬有礼,但娅楠却被他这个模样吓得酒醒三分。
“我……”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一时嘴快,辞穆你不要和我计较。”
“没关系,喝醉了,可以体谅。”江辞穆露出一个浅笑,仿佛刚才那人根本不是他。
“至于你问我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做一个回答。”江辞穆说,“我不爱岁念,但不代表我要给她难堪。娅楠,你是个明白人。”
江辞穆还是那个江辞穆。除了去世的江老爷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胁迫他做任何事。哪怕娅楠帮他搞定了一个重要的收购案,他也丝毫不会做任何“情感回馈”。最大的让步,是两个人同撑一把伞。
娅楠苦笑一声,落寞地问:“所以我们真的不能谈风花雪月了吗?”
“很抱歉。”
“可是你根本不爱她……”
江辞穆看了她一眼,最后一点耐心耗尽,说:“很晚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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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阳台看到那一幕之后,岁念拖着疲惫的身躯下楼。
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丛中,分不清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有根刺在一寸一寸地插-进她的心脏,在看到那两个人一同进门时,这根刺彻底插-入了最深处。
她站在楼梯最后一阶上,看着陈嫂把略带醉意的娅楠扶进客房。不怪是全校男生追求多年的人,娅楠的五官精致而妩媚,明眸皓齿,丽质天成。微醺的状态下更显得性感,仿佛人间尤物。
岁念听着江辞穆嘱咐陈嫂:给娅楠准备醒酒汤、她的房间要放特制的香薰……陈嫂忙进忙出,从厨房跑到客房,从客房跑到客厅,每一个细节都要询问江辞穆。
岁念有种局外人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江辞穆才注意到她,随即微微一愣。
岁念立马调整状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笑着问:“有朋友来住么?”
“嗯。”江辞穆没做过多的解释,眉头却紧紧皱起。
“你的腿受伤了?怎么弄的?”
岁念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发现绷带渗出了几丝血迹。
她不自然地动了动腿,敷衍道:“出去采访,不小心摔了。”
“摔了?”江辞穆的脸色突然变得低沉,“什么样的采访能摔成这样?大不了推了。工作的前提是要保护好自己,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岁念被他问得怔住。
“你,你不用担心我,医生说没有大问题。”她有些窃喜,像小偷在苦中偷到了一块蜜。
江辞穆捏了捏眉心,随即上前把岁念抱在怀里。
“爷爷把你交给我,你要是受伤我怎么向他交待?”
“又是爷爷,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我才担心我吗……”
“什么?”
“没什么。”岁念眸光黯淡,“娅楠要在我们这里住多久?”
“你很介意么?”江辞穆不再像刚才那样严厉,语气恢复了温和。
岁念没有立刻回答,她挣脱江辞穆的怀抱,自下而上凝视着那双黎明般的眼睛。刚想说:是的,我不能接受和情敌住在同一个房子里。江辞穆却先一步打断了她。
“应该还有几天,她这次专门从国外回来帮我,连个落脚之处都不给人家实在不像样。”江辞穆似是早知道她在闹什么,托着她的脸,笑道,“我和你才是法定伴侣,不要瞎想。嗯?”
法定伴侣……可是除了这层法律的保护和爷爷的遗嘱,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羁绊呢?
岁念垂下眼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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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大爷!”
潮湿发霉的小巷子里,一个膀大腰粗的男人扯着一个女人的头发。
女人的额头鲜血淋漓,是在墙上被一下接一下撞出来的。衣衫满是泥泞,脸上脏乱不堪。但从穿着和脖子上的工作者依稀可以辨别出是个高层白领。
男人扯着她的头发,逼迫她不得不仰起头。
“张经理,说好了我弄死江辞穆那个龟孙,你给老子还债,现在钱呢?!”
大雨一直在下,张经理被雨水冲的睁不开眼睛,咬牙切齿道:“那你、你倒是弄死他啊!”
“你以为老子不想?谁他娘会算到上次失手,现在随时三五个保镖围在身边,老子可不想被抓进局子里。”
男人掏出一把折叠刀,用锋利的刀片拍了拍张经理的脸,“什么时候帮我把钱还上?”
张经理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我是真的没钱……没钱,江辞穆要收购新越,一旦成功我一分钱都捞不着了,你欠的那两百万我真的还不上……”
“呸!死到临头还撒谎,你这下贱胚子靠爬床玩了多少董事会老家伙,你以为老子不知道?真收购了你能捞到一大笔钱!”
男人凶神恶煞,“我不管那么多,你赶紧给老子想办法!”
张经理跪在地上嘶声哭喊,腿肚子都在打颤。她根本不想给这个赌鬼丈夫一分钱,巴不得他去坐牢。
于是脱口而出:“江辞穆有个老婆!新娶的,她、从她身上可以下手。”
男人皱眉,“展开说说。”
“你、你绑了她,到时候……”张经理凑在男人耳边,说了一个荒谬的计划。
片刻后,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像黑夜中亮出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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娅楠在家里住了下来,说是暂住,但具体几天并没有人谈起。岁念对此未表示反对,但所有人都能从她不咸不淡的态度中感受到不愉快。
她和江辞穆的状态也随着这件事冷却下来,两人之间绷着一根弦,岁念小心翼翼地维持着。
随着日子的推进,小叶的采访大纲也敲定下来。两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进行了采访,就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所选的位置很特殊,一抬头恰好能看见广玉兰树上唯一盛开的玉兰花。
岁念收起录音笔的时候,小叶的目光正好落在花上。
“真的开花了。”男孩高兴地说,“念念姐,她真的开花了!”
“那说明你运气足够好。”岁念说。
“是啊。”小叶盯着那朵花,透过树叶看那摇曳的白色花影。
“对了,”小叶扭头,“今天也麻烦念念姐接一下我妹妹,不用送到我这里,送回家就好。”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岁念这一次特别谨慎。她牢牢抓住叶婉的手,一刻也不让她脱离。
叶婉想吃冰激凌和小蛋糕,岁念全部买给了她,但是要求她不许告诉哥哥,叶婉高兴地答应下来。
一路上小孩的情绪都很兴奋,直到两人经过一条小巷。
巷子看起来潮湿泥泞,发出腐烂的臭味。很脏,但不至于吓人。叶婉却从老远就开始躲在岁念身后。
“怎么了?”岁念问。
“妈妈说这个巷子有鬼,半夜会听到惨叫声,念念姐姐我们快走!”叶婉满脸惊恐,眼睛被烫了似的,捂着不去看巷子。
岁念瞥了一眼巷子,没发觉什么异常,但孩子害怕,她便很快离开了。
将人送回家以后,屁股还没坐热,一通新闻社的电话先来了。
领导在那头问她新越科技的报道什么时候能好,再拖下去时效性就一点也没了。
“最好今晚把稿子赶出来,明天我给你发在最后一页。”许编说,“再晚连版面屁股都摸不着了。”
“不能放网页头版吗?这算是深度新闻了。”
“你见过哪个深度新闻放头版的?”许编冷哼一声,“除非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自篡改报道页面。”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许编不待见岁念,自然也不给她的选题好版面。如今网络时代,最后一页的传播量和头版的传播量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收购案决不能再拖,不然娅楠有了更多的借口住在家里。
岁念真动了歹念。
“对了,你在家里赶稿?”许编问。
岁念回了不是,说了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
“哦,那你今晚先呆在那边吧,我们明天要去做个基础调查,你先在那边采个风。”
这是把她当免费出差劳动力了。
不过岁念无所谓。
她从小叶家出来,就近找了个酒店,呆在房间里噼里啪啦开始赶稿。一边写一边谋划明天篡改页面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
这边不比别墅区,晚上显得有几分阴森和荒凉。白天那条小巷里有一两盏破旧的路灯,看起来有些渗人,像鬼片的取景地似的。
岁念瞄了一眼,没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