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冬至前后,书院里烧起了地龙。
又是一日旬休,果果她们看着外面冷的很,实在引不起出门的兴致,便都窝在书房里做起了好学生。
微沫要追上课程,因此补抄各科笔记格外认真。
伊霂和浅夕向来不拖延功课,一个在看自己带来的古琴谱,一个手里握着‘隐雾旧案’的一卷竹简。
果果从画室搬来个画板,自占了窗前的大半空间,难得专心致志,一心放在画画上。
时间若无所觉的流逝——
“画好了!”
“画的什么?给我看看。”微沫把笔一放,起来倾着身子往果果的画板上看。
“这是,咳!”
“怎么了?”
伊霂见微沫收回视线,起身走过去一看,“你可真是!怎么把北冥师长和那晚看到的红衣男子画在一起?”
“一个皑皑如山间雪,一个灼灼若海上花。迄今为止,我见过的生灵里,他们的风姿气韵都可谓世所罕见。可惜我画技有限,绘出的风采尚不及真容的十分之一。”
伊霂哭笑不得道:“你这个女儿家,贪吃好酒,爱慕颜色,恣意的很呢。”
“过奖过奖——我们中午吃什么呀?”
“中午给你做鲈鱼莼菜羹、炖香菇鲫鱼汤”
“我还要梅花雪糖酥。”
“好。沫沫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没有。”微沫心不在焉的回到。
伊霂与果果对视一眼,“你出神想什么呢?”
“嗯,没有在想什么。就是——”微沫看向画中的红衣男子,有个念头一闪即逝,“我说不上来。”
“那就别想啦。”果果笑道,“中午我们吃好吃的。”
微沫点点头,瞥了眼窗外的日光,恍然觉得很是刺眼。
她最近夜里梦多,有时候一眼望到外面明晃晃的世界,总会升起一股缥缈的虚无感,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眼见这个时节天黑的越来越早,暮城灯火已逐渐亮起,几抹夕阳余晖却还恋恋不舍的眷留在不离山的峰顶。
此时,十里画廊繁华热闹,五司九部却早已归于宁静。
百里臻站在窗前,视线越过灯火晕染的城区,落在西山上那夹在漫天灰蓝中的一点微光。
如此,又是一天过去了。
“咚—咚—咚—”
沉缓的敲门声在寂静中悠悠响起。
“请进。”百里臻回身望向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位访客,“央珥大夫,这位是?”
“我是央珥大夫亡妻的胞弟。”夭夭抬手抛出个光球,原本昏暗不清的室内霎时明亮起来,“听说有个冒充我家末末的妖物关在你们这里,我便来瞧瞧。”
“这是我们明月乡洲主的信函。”
百里臻接过信函,浏览过后道:“若只是瞧瞧,自然可以。不过,这妖物稀奇的很。其原身是一副白玉面具,本应无缘修妖。当然,神裔骨血可以养灵,可若是以骨血养灵,这玉面修行年数已有四千余年——”
“你怀疑我家末末的寿数?”
夭夭轻笑一声,“既然如此,自派出使者去查,还请不要在这里探话了。”
百里臻闻言,神情不变,“只是依章办事。”
夭夭听到这里伸臂做了个请的姿势,“既如此,请带路吧。”
“二位请跟我来。”
余晖已收,路上的石雕落地灯在黑夜中静静燃着。
夭夭他们跟着百里臻一路顺着高墙甬道,通过两扇青铜门,走进一座石楼,沿着挂壁油灯照亮的石道走了约一刻,停在一间明暗交错的铁牢前。
玉面的人形长发披散,平静的盘膝坐在木床上,听到脚步声也未抬头。
“玉面——”
“我叫未末。”
夭夭望着牢中仰面轻笑的女子,眉头一压,“未末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小舅舅,你怎么忘了呢?这是你的长姐——我母亲予我的名字啊。”
“是么?”央珥缓缓朝前迈了一步,现身在灯光之下。
玉面在看清央珥面容的那个瞬间,不由神色一僵。
“看来给你起名字的,是我们曾经的某位‘故识’。”夭夭走到铁门前,一点星光从锁心涌出,朝着四面八方,在铁牢上盘旋出满天星辰,周天大阵。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刻意的模仿只会捏造出——替代品。”
“我不是!我不是谁的替代品!我就是未末。”在夭夭淡漠的神色中,玉面立即歇斯底里起来。
“不用问了。”央珥转身之际,瞥了眼全程安静站在一旁的百里臻,而后朝外走去。
“我不是替代品。不是!不是……”
百里臻看着情绪失控的玉面,想来他们之前什么都没有审问出来,是因为她深入骨髓的执着。而——他看向前面央珥和夭夭的背影,只有在真正可以否决她“未末”这个身份的亲属面前,她脆弱的就像瓷器,禁不起任何言语行为的摔打。
“你不是替代品。”百里臻直视玉面的眼睛道:“天地间所有的生命都独一无二。”
“我是未末。”
“你当然是未末。”
百里臻注意着玉面的神色,往牢门靠近道:“他定然是珍爱你,才与你起这个名字。”
“珍爱?”
玉面的眼底划过一抹疑色,随即便冷笑起来,只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她回想起她的初生——数日的狂风暴雨,清晨的雨过天晴,她从混沌中睁开眼睛,于霎那间有了灵识。
他高冠博带,俯身将她从江滩泥泞中捡起,供于巫祠,授予道法,亦弃她于荒野,赶她入红尘……
“你既要替她,便不能只有皮相。且与她一般,行于天地间,以仿出几分气韵。”
如何就一般呢?她是神裔,万物生灵无不敬让三分。自己则是死器修妖,可说是生灵之中最末等。绝不会是一般境地。
“你想问他是谁对不对?”
玉面抬起手理发修容,举止端庄有度,作出人间贵族女子的仪态,望着百里臻笑道:“我不知道。”
“他从未将他的来历如实相告。不过,你不知道么,你不是死里逃生,千难万险才回到有归吗。”
百里臻闻言,目光倏尔深沉,像是不经意裸露一眼深渊。
他沉默着凝视玉面,须臾后转身离开。
等到四周寂静一片,玉面瞬间泄了气一般倒在木床上。可当她抬手覆上面容,又嗤嗤笑了出来。
她呀,一直都是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