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八、酒罢歌余兴未阑
“……”赵秉钧有些哑然,半晌才问道:“那依芝泉老弟之见,我们应该如何留住孙百熙呢?”
“只要大帅允诺他一件事,他自己便会留在京城,何须我们出面辛苦挽留?”段祺瑞一副神在在的模样。
孙元起的军队、飞机就在京城外面虎视眈眈,你要让他挪走,总得给人相应的好处吧?否则空口白牙的,谁愿意自毁长城、自断一臂,把最有威慑的武力挪走?大家能有什么高见?关键还在于袁大帅你能出多高的价码,而且是能让孙元起心动的价码!
“而且这些人年纪轻轻能有今天这般飞黄腾达,都是托孙元起的福荫。孙元起现在不过三十出头,来日方长,他们都是孙元起的嫡系,光辉前景指日可待,又何必改换门庭?再说,他们已经身登都督、协统等高位,我们用什么来收买他们?难道用内阁大臣、统制之职?”
赵秉钧摇摇头,沉声说道:“足足四百万两!”
别忘了,现在还是宗法社会!往往多少代以前祖辈的一点龃龉,命令两姓世代不准通婚,以后的子子孙孙都得严格遵守,何况孙、袁两家是正经八百的血海深仇!所以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借口看上去有些牵强,在座诸人却都在心里暗暗点头:对啊,他们两家仇深似海,怎么能通婚呢?
袁世凯也有些怃然:“是袁某考虑不周。此事就此作罢,希望贤弟不要放在心上!”
“还请智庵兄赐教!”段祺瑞还真不知道。
图穷匕见后,酒宴很快进入尾声。孙元起借口酒醉,酒席一结束就回到了住处。见孙元起离开,众人也纷纷起身告辞,片刻工夫正堂上就只剩下赵秉钧、冯国璋、段祺瑞等几个袁系心腹大将。
孙元起道:“是在下拂了大人好意,还请大人海涵!”
“对孙系势力收买分化,表明上非常可行,其实是困难重重。那些人大半都与孙百熙有师生之谊,受过孙元起的厚恩大德。像程虎臣,以前是孙家仆役;赵行止不仅是孙家仆役,与孙百熙更是份属郎舅。他们关系如此密切,怎么分化?
袁世凯抚掌大赞:“妙计!妙计!”
段祺瑞默然无语,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冯国璋道:“回禀大帅,四川离我们北洋军驻扎的直隶、河南太远,入川之路又分别被陕西、湖北阻断,眼下实在是鞭长莫及。愚以为即便孙百熙留在京城,我们暂时也不宜对四川下手,免得打草惊蛇。不如等我们平定东北、华北,实力稳固之后,再渐次图之。”
冯国璋道:“现在四川、陕西、甘肃三省为孙百熙所控制,形势上已经半独立,所征赋税全被本省截留,中央政府只有望洋兴叹。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跟孙百熙说,四川、陕西、甘肃三省赋税多少不论,全部作为学部教育经费。无论盈余还是不足,中央概不过问,希望学部量入为出。如此一来,岂不就可以避开教育经费问题了?”
这边是叔祖父,那边也是叔祖父,中间不知隔了多少层亲戚。他们两位早几十年的恩怨,怎么可能影响到侄孙们的婚丧嫁娶?
袁世凯似乎对这个主意颇为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又问段祺瑞道:“芝泉,你觉得智庵所言如何?”
在座诸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依在下愚见,我们不妨对他慢慢图之,比如以学务大臣的名义把他软禁在京城,然后用重金厚利对赵景行、张世膺等孙系势力收买分化。等他手下的几个混成协消耗殆尽,他孙百熙就是没牙的老虎,难道我们还怕一个手无寸铁的教书先生么?”
“哦?允诺他何事?”袁世凯也被吊起了胃口。
段祺瑞皱眉道:“智庵兄所言固然妙极,只是孙百熙在京城尚有一协精兵,左近又有经世大学飞机助阵,我们该如何软禁才能确保他既不逃出京师,又不向外界求援?他是海内名士、地方军阀,又是朝廷重臣,素无过恶,总不能把他当成死刑犯关押在天牢吧?
“公子建议借宗社党之手把他除掉,不失为一种良策。但他如今在我们地盘上,无论由谁出手,最终矛头必然指向我们。孙百熙在海内外享有盛誉,又对川陕颇有影响力,如果贸然除掉他,不仅会世界各国舆论大哗,孙系势力也必然与我们反目,让南方革命党坐收渔翁之利。而且听唐少川所言,孙百熙似乎非常支持大帅执政。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与他反目?
袁世凯摸着胡子沉吟不语。
袁克定作为袁世凯嫡长子,酒席之上一直叨陪末座,见众人离开,立即不忿地说道:“什么叫两家仇隙颇深?纯粹是借口!他个淮安人,跟寿州孙氏有一文钱干系?孙家鼐过世,也没见他披麻戴孝;现在我们一提结亲,他就搬出他的叔祖父来,不是借口是什么?由此可见,他孙元起必有异图!——即便他现在没有,谁又能确保他以后没有?父亲大人,如今他只身北上,正是可乘之机。去年年底,孙元起曾派飞机威胁轰炸紫禁城,直接导致清室逊位,宗社党一直对他怀恨在心。我们不妨借宗社党之手,把他除掉!”
袁世凯这才点点头:“那就依华甫所言!”喝了口参汤之后,又继续说道:“把孙百熙留在京城、在四川布下暗子,这些不过是为将来做好筹划。现在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难题,就是如何把京师附近的第四十七协以及经世大学的飞机挪走。这两样东西近在肘腋,好比芒刺在背,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休得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么!”袁世凯厉声呵斥道,然后才转过头问诸位亲信:“智庵、芝泉、华甫,你们怎么看?”
赵秉钧作为头号心腹,率先答道:“如公子所言,孙百熙拒绝大帅结亲的理由确实是个借口。不过这个理由堂堂正正,即便我们知道他是个借口,也无法辩驳。他为了推卸大人的好意,居然连五十年前的秘辛都抖露出来,可见是早有提防,其心昭然若揭!既然我们无法通过联姻手段加以拉拢,那就只有另寻他途加以裁抑。
冯国璋又急忙补充道:“当然,我们也不能任凭孙百熙在四川坐大。好在随同孙百熙入川的只有两千名左右的士兵,新编第四十六混成协、第四十九协协统的军官、士兵很多都是刚在四川招募的,颇有可乘之机;而且他手下没有处理民政的足量人才,他强势入主四川又惹得当地士绅大为不满。我们不妨现在就对两协军队进行渗透,拉拢当地士绅,并以中央政府在四川各府道州县安插|我们的亲信。只要运作得当,相信三五年之后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整个四川!”
赵秉钧道:“当时大清全年岁入不过三亿两白银,他在湖北一省办学就花掉了百分之一还多。如果他担任学务大臣,全国教育事务又由他一言而决,芝泉兄认为他每年能花掉多少钱?八百万?一千万?还是一千五百万?我们国库存银早已枯竭,北洋军镇压武昌黎元洪、正定吴禄贞、滦州张绍曾等叛乱的军费都是从各国洋行紧急借款,如今哪有闲钱给他孙百熙挥霍?”
段祺瑞道:“众所周知,孙百熙素来钟志于教书育人,早在入仕之前就任教于京师大学堂,并独力创办经世大学,自任校长。即便后来踏入官场,他也依然对学校念念不忘,所任官职也泰半与教育有关。处理军政大事既非他所长,也非他所愿。只要大帅允诺他担任学务大臣之后,国内所有教育事务全由他一言而决,中央政府概不插手。在下保证他会主动留在京城,乐不思蜀!”
一直在边上旁观的冯国璋此时插话道:“对于教育经费的问题,在下倒有个解决法子,说出来请大家批评指正?”
众人齐声喝彩:“华甫兄高见!”
“四十万两?”
赵秉钧却道:“芝泉老弟,愚兄有一事请教。你让大帅允诺孙百熙国内所有教育事务全由他一言而决,中央政府概不插手,但你可知道光绪末年他在担任湖北提学使时,全省一年教育经费是多少?”
赵秉钧伸出四根指头。
一时间众人都作低头冥想之状,努力思考眼下什么利益最能打动孙元起。
袁世凯急忙道:“华甫请讲!”
“而且第二次南北和谈即将开始,会上必然要讨论在哪里定都的问题。如果孙百熙的军队、飞机不尽快挪走,我们如何敢提出定都北京的议案?总不能答应孙文的提议,定都南京吧!对于这个问题,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袁世凯也由衷赞道:“华甫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旋即又问:“如果孙百熙留在京城就任学务大臣,那四川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