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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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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景惠逃出医院之后,又钻进实验室继续自己的研究。

    老赵顿了顿,接着说道:“闺女,你也知道,老爷对——”

    如果没有赵景惠这次的偶然失误,百浪多息的抗菌作用会在二十多年后的1932年由德国生物化学家多马克发现,并且他会因此获得1939年的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不过现在看来,多马克多半是没有机会了。

    片刻之后,孙元起终于微微睁开眼,神智似乎还没有彻底恢复,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涩声问道:“这里是……”

    “……”见女儿答应,老赵搓着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俺们走吧?”

    老赵清了清嗓子:“他们说姑娘得是属鸡的,恰好你也属鸡,所以……刚刚俺去问过薇拉太太,她也是同意的。”

    由于孙元起苏醒的时间太过巧合,蒋志清由原先彻头彻尾的唯物论者,开始向唯命论者急遽转型。而救治孙元起最重要的“功臣”、已经被滨江厅官民视为“陆地神仙”的许谌,在领回五千大洋之后,却号称“为天上星宿续命,折寿二十年”,从此闭关不出。他越是这样神秘,名声反而越响亮。真实原因却只有他自己晓得:这次算是侥幸逃过一劫,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以后可不敢再骗人了!

    “我、我要梳洗一下。”

    过了大年初五,傅家甸因为感染鼠疫而死去的人数就下降了一半。等到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时候,傅家甸的死亡人数已经降为零!

    赵景惠慌张地说道:“你别过来!我没事,我没事……”

    傅家甸今年爆发鼠疫,几乎家家死人,虽然快到除夕,却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氛。加上一直实行严厉军管,仓促之间,根本找不到那么多红纸、红布。巡警和志愿者只能砸开染料店大门,买回红颜料自己动手染。

    赵景惠闻声转脸看了一眼,回身继续忙碌,半天才问道:“爹,有什么事?”

    骤然遭遇如此人生际遇,心里哪能平静?慌里慌张之间,直接把染衣服的染料加进试管里。看着试管中橘红的颜色,赵景惠抿着嘴想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让你们也喜庆一回。”随即小白鼠被注射了带着红颜料的药物,然后放进了感染鼠疫的鼠群中。

    萨拉姆从在英国剑桥读博士时开始,就一直对传统的中微子理论和马约拉纳中微子理论中的数学结构疑惑不解。大约是在1956年初,李政道、杨振宁发表宇称不守恒论文之前,他从美国乘飞机回英国,途中无所事事,又开始思考中微子的问题。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如果中微子具有最大化的左右不对称性,即只有左旋中微子而没有右旋中微子,那些困扰他多年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这其实意味着,他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通往宇称不守恒定律的大门。

    萨拉姆一下飞机,就赶紧把想法详细写出来,并拿给审阅过他博士论文的派艾尔(peierl)看。谁知派艾尔的回答竟然是:“我根本不相信在弱核力中左右对称性会被破坏。我连碰都不会碰这种想法。”萨拉姆并不甘心,又直接联系了1945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有“中微子之父”美誉的泡利。泡利却警告说:“如果你提出如此愚蠢的想法,无异于自毁前程。”

    赵景惠手里晃动的试管停滞了一下,然后继续规律地摇动:“哦,知道了。但我现在很忙,走不开身,您去忙吧。”

    得知消息后,整个实验室迅速围绕这个红颜料展开研究。研究发现,这种红颜料是1908年人工合成的橘红色化合物。因为这种化合物能快速而紧密地与羊毛蛋白质结合,因而被用来给纺织品着色,商品名为“百浪多息”。注射“百浪多息”之后,能够有效地避免密切接触鼠疫的小白鼠感染鼠疫。更重要的是,这种染料不但对小鼠有效,对人也同样有效!唯一的弊端是,它会把人的皮肤染成鲜红色。当然,只要能活一条命,别说染成关公,就是变成绿巨人,大家也会甘之若饴的。

    随后,长春、奉天、铁岭……东北各大城市纷纷传来捷报——死于鼠疫者:零。

    “等等!”

    因为子弹击中了肠道,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只能用打吊针、喂参汤的方式维持生命,才短短十多天,他便消瘦得厉害,青色的胡茬在惨白的脸庞上飞扬跋扈地冒出来,嘴唇也干裂脱皮,只有浓黑的眉毛还是那么好看,静静地伫立在紧闭的眼帘上。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他却依然静默地躺在那里,不说不笑,无喜无悲,甚至以后都不会再醒来。

    听说要给病重的钦差大人冲喜,整个傅家甸的大小官吏都从热被窝里被吆喝起来,投身到紧张的筹备仪式。

    就这样,一场数百年不遇的大瘟疫在孙元起等人抵达东北两个月后,终于被彻底扑灭。

    在全城大小官吏带领下,数千名志愿者和兵丁、巡警一起动手,短短几个小时,一场宏大而略显仓促的婚礼便在医院里隆重举行,在鞭炮声和锣鼓声中,凤冠霞帔、满身红衣的赵景惠被伴娘送进了孙元起的病房。

    “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赵景惠不再管那堆瓶瓶罐罐,转身打断老赵的话头。

    “是啊妹夫,哥哥我看见你就精神焕发!”被打了百浪多息的大舅哥赶紧抱拳:“诶,妹夫,你来之前酒可没少喝,瞧着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老赵一惊:“怎么啦,闺女?”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前后放进笼子中的小白鼠都已经被传染上鼠疫,唯独这批注射了红颜料的小白鼠,尽管皮肤被染成了鲜红色,却个个活蹦乱跳,没有一个感染鼠疫。这让赵景惠眼前一亮:究竟是这种红颜料起作用?还是加了红颜料的药物起作用?

    “闺女?”老赵连忙上前几步。

    赵景惠惊喜交加,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声呼唤道:“先生!先生!”

    鼠疫扑灭,孙元起的差事也算彻底告一段落,加上伤势稍有起色,准备启程返京。赵景行却带着程潜、蒋志清等找了过来:“先生,虽然此次刺杀的凶徒已经就擒,但据凶徒交代,他刺杀所用枪械是由他义兄王海阳提供。王海阳是阿城、双城堡一带著名土匪,手段凶残,为恶一方,此次更是罪无可绾。学生想暂留留在东北,剿灭这支匪帮,以行天诛,以申正义!”

    严谨的萨拉姆在众多大牛的批判下,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从而将那扇已经被他打开的大门又关闭起来。

    但关于孙元起苏醒的真实原因,却谁也说不清,最终只能把它归结到神秘莫测的冲喜仪式上。

    孙元起苏醒的消息就这样从病房里传了出去,迅速席卷傅家甸的每个角落。从薇拉母子到普通的志愿者,从负责治疗的医生到滨江厅的同治、巡警局长,几乎每个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赵景惠手一抖,拿着的试管顿时掉在实验台上摔得粉碎。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收拾,结果碰倒了更多的仪器,实验台上各种玻璃器皿顿时响成一片。

    喧天的锣鼓已经消歇,不知是为了欢庆除夕,还是这场冲喜仪式的余绪,劈啪作响的鞭炮声还不时响起。赵景惠静坐了片刻,自己扯下红盖头,起身来到孙元起身旁,静静谛视这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男子:

    赵景惠等人的发现,迅速被推广到东北三省,成为抗击鼠疫的最有效方法。东北人辛亥年过年串门,看到第一面问候语都变了:“哟,大舅哥,看来你这新年过得不错啊,红光满面!”

    这些日子,赵景惠一直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工作。老赵找过来的时候,实验室的灯依然亮着。他推门而入,就看见女儿蓬头垢面在一堆瓶瓶罐罐之间不停的忙碌,实验所用小白鼠散发出的臊臭味道弥漫在屋里的每个角度。

    被女儿强大气场震住的老赵这才讷讷地说道:“为了让老爷早点醒过来,医生想给老爷冲喜。”

    “先生,您终于醒了!”赵景惠喜极而泣,“这里是医院,您已经昏迷了14天。苍天保佑,您终于醒了!”

    赵景惠这才发现屋里红灯、红纸、红被面、红衣服……触目皆是红色,自己身上更是穿着惹眼的吉服,不禁羞涩得满脸通红:“先生,你稍等一下,我去叫人。”说罢逃也似的飞奔而出。

    闻知消息的萨拉姆,心中悲愤可以想知。在这次教训之后,他开始走向另一个极端,为了抢夺优先权,时常把并自己不成熟的结论匆忙拿出来发表。好在上天待他不薄,二十年后终于弥补了他这一生中的最大缺憾。

    人的信仰很奇特,往往会因为一件事而彻底改变。比如197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巴基斯坦最杰出的物理学家萨拉姆就是这样。

    赵景惠想到这里,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她弯下身,在干裂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眼泪顺势滴在了孙元起的脸颊上。突然间,孙元起眉毛抖了抖,似乎睡梦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想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几个月之后,李政道、杨振宁关于宇称不守恒论文的论文发表。此后不久,同为华裔的实验物理学家吴健雄用一个巧妙的实验验证了“宇称不守恒”。在次年,也就是1957年,李政道、杨振宁两人因为这项发现,获得了著名的诺贝尔物理学家。

    孙元起艰难地转头打量着四周,似乎有些不信:“这、这里是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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