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〇、不识庐山真面目
副统领为正二品,看似品级比孙元起还高,但孙元起一来是钦差大臣,代表皇命;二来明清官场都是文高于武,从二品巡抚节制从一品提督为官场惯例。所以山海关副都统儒林不敢托大,主动凑过来问道:“不知孙大人对卑职有什么吩咐?”
为了与地方驻军交涉方便,孙元起在离京前保奏赵景行为陆军正军校。清末改革兵制,陆军从大将军至下士共分十四阶。正军校为第八阶,正五品,相当于旧制的守备,有职任督队官(连长)、队官、三等参谋官等官的资格。
“……”少年思考半天,才不确定地说道,“我属马?”
为了防止疫情南下,山海关到天津的火车早已停开,正好征用来运送各种抗灾物资、人员。火车一列列从天津站开出,似乎较平日还更忙些。鉴于紧急时期火车运力紧张,孙元起没有让挂独立的花车,而是要了一间包厢,坐在里面梳理各种事情的头绪。
当然,这些都是太祖的经典语录,孙元起还真不敢乱用。他顶多对学生说:“感谢你们对国家、对民族做出的贡献!”
尽管从天津到山海关只有300公里,火车却足足走了10个小时。
清政府和后世没啥两样,对于枪械管理极为严格。对于申请枪械,孙元起并没抱多大希望,否则也不会先给赵景行30门迫击炮。没想到这个没抱希望的申请,反而给人一个大惊喜。
孙元起顿时冷下脸来,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还敢来见我?”
孙元起自动无视赵景行的存在,直接问道:“行严,各项物资调拨、购买情况如何?”
果然,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是16岁以上,没有丝毫涂改,而且上下文都和当时情形一模一样。前后检查,也没有伪造或撕毁的痕迹。孙元顿时目瞪口呆,心里也开始拿不准:难道我当时真的一时口误,说成16岁?
章士钊道:“我去草拟奏折,至于枪械的事,你问行止老弟吧。”
等招呼大家坐下之后,孙元起看到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径直走了过去:“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少年赶紧站起身,嗫嚅地回答道:“报告先生,我叫薛仰岳,今年16岁。”
章士钊打开随身携带的账册开始汇报:“到目前为止,朝廷共拨付了白银30万两、粮食二十四万石,总数尚不及我们之前奏请的一半,大人你必须继续写折子讨要。至于购买的纱布、煤油,已经全部备齐;木柴可以到东北之后再购买,免得长途运送;生石灰、双氧水、体温计等医疗用品只购买到小部分,目前已经下了订单,半个月后会再到一批。而你说的口罩、橡皮手套、防护服,之前没有生产,需要临时订做,估计20天后能拿到样品。即便如此,加上人员开支,30万两银子已经花去了一半。”
正思忖间,听见车窗外熙熙攘攘人声喧阗。拉开窗帘,便看到穿着经世大学军训服装的青年人排成两行,正在陆续上车。这些年青人行动间还颇有些军人的痕迹,但神情兴奋,尽管周围有些教官或领队在维持秩序,他们依然和周围的人低声说笑。几百人一起低声说笑,整个火车站便成了菜市场。
强自按捺住疑惑,等火车开动后,孙元起才来到众人的车厢。这批青年人几乎都是经世大学及附属中学的学生,认得孙元起,见孙元起出现,都赶紧站起身,有的敬军礼,有的鞠躬,嘴里喊道:“孙先生好!”“校长好!”
管廷献是光绪九年(1883)癸未科探花,只是仕途坎坷,在官场混迹近三十年还是知府,听闻孙元起问话,连忙上前躬身答道:“回钦差大人的话,下官还没有接到各县的报告。”
“还装?”孙元起顿时暴怒起来,“我让你招募18岁以上的志愿者,你弄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私自改到16岁不说,还有不少十三四岁的小孩,你军校这几年是怎么念的?”
“哦?”
听说钦差大人要大驾光临,永平知府、临榆知县、山海关副都统等大小官员都不敢怠慢,老早就候在月台上。孙元起下了火车,顾不上寒暄,便直接问永平知府管廷献:“管大人,你们永平府地面最近有没有出现疫情?”
给永平府地面上的大小官员都找到了活计之后,孙元起顾不上欣赏“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的雄奇美景,又马上派人找来章士钊询问物质准备情况。
“我主动要求来的!”这句话少年倒是回答得干脆利落。
赵景行连忙分辨道:“你当时和我说的就是16岁啊!我有记录。”说着从身上掏出笔记本,翻到两人谈话那一天,然后推给孙元起。
山海关名声非常响亮,但要问它属于哪里管辖,估计一大半人得抓瞎。在清代,山海关归直隶省、永平府、临榆县。别看临榆是个小县,以前奉天省的奉锦山海关道便寄治此地,这好比是河北省政府在北京市地界上办公,说明啥?说明临榆重要呗!直到去年(1909)奉锦山海关道改名锦新营口道,才搬离此地。
孙元起正要找他:“儒都统,此次北上防疫,共招募人员在三千人左右。在入关之前,必须在此逗留二十日左右,进行初步的防疫知识培训,所以要劳烦你准备足够的住所及上课地点。另外,这些人的饮食等问题,也要请你多费心。”
章士钊很快到了孙元起临时驻扎的临榆县衙,不过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赵景行。
又问了几个人,孙元起才回到自己到包厢。一进包厢,马上面沉如水:“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我让他招募18岁以上的志愿者,他居然私下改成16岁!改成16岁也就罢了,还把关不严,混进了大量十四五的小孩。他到底是吃什么干饭的?程子寅,到了山海关,你让赵景行滚来见我!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不是规定只招募18岁以上的志愿者么?孙元起眉头不禁跳了跳。他又有意识地在人群中巡视片刻,这几百人中居然有三四成与条件明显不符。
“绝对是16岁,不信你可以问当时在场的杨皙子杨先生!”赵景行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发扬学校优良传统,争取获得更大光荣!”
管廷献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马上应道:“是、是、是,下官一定严厉督促所辖一州六县,及时上报各地出现的疫情。”
凭着赵景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背景,正军校的品衔并不算高,朝廷也没有驳孙元起的面子,只是在前面加了一个“同”字。这就有学问了。带了“同”字的军官,虽然和不带的同一品秩,但却不能任职带兵,只能担任军需、军医、军法、军乐、书记等职务。——这充分体现朝廷对于军权一如既往的重视。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没问题,没问题!”管廷献难道还敢说出旁话来?
“是因为没有疫情,所以没报?还是有了疫情,下面瞒着没报?”孙元起丝毫不客气,劈头盖脸地责问道,“如今东三省爆发大规模鼠疫,必然有大量关外民众因为恐慌逃入直隶,难保其中没人携带病毒。为了拱卫京畿,阻止疫情南下,直隶口北三厅、承德府和你们永平府是防疫关键。而永平扼守东北南下要道,更是重中之重。各位必须实事求是、有一说一,决不能放任流民入关。眼下是防疫的关键时刻,可不能光顾着官场上一团和气而隐瞒疫情,否则别管孙某翻脸不认人!”
如今杨度留在北京搜集朝野消息,章士钊在山海关接受粮饷人员,连一向不理事的刘师培、林纾也被派到天津负责物资和人员的转运。如今孙元起身边只有几名侍卫,很多事情必须要自己拿主意。
“那你属什么的?”
“至于您说有十三四岁的,估计是征召过程中有人虚改了年龄,或者蔑视规定,混进了队伍。我回头一定严加训斥!”赵景行痛心疾首地说道。
章士钊前脚一走,赵景行后脚就往孙元起面前一凑:“卑职赵景行参见钦差大人!”
孙元起道:“管大人,我需要永平府十天前到现在所有死亡人员的名单和死因,希望你尽快上报;从即日起,永平府每两天向我报送一次所辖地面死亡人员的情况。至于具体如何实施、扰不扰民,就不用我说了。你应该没问题吧?”
听了孙元起杀气森森的威胁,马庆麟赶紧拍胸脯打包票:“是、是,下官一定确保各项物资万无一失。”
“折子麻烦行严帮我草拟一个,尽快递上去。至于医疗、防护用品,先按100人准备,5天之后就要用。”孙元起眉头紧锁,“事情已经如此紧急,怎么朝廷办事还是那么拖沓?”
“谁让你来的呢?”
章士钊合上账本,笑道:“朝廷办事也不是都那么拖沓,至少枪支拨付就挺迅速的。”
孙元起学着《新闻联播》里面的镜头,和身边的学生一一握手,并不时加以诫勉:
孙元起无力地摆摆手:“至于到底是16岁还是18岁,我会追查的。不过16岁以下的一定要清退回去。好了,你说说枪支到底是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管大人去忙吧,孙某就不留饭了。”孙元起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后,又对临榆知县马庆麟说道:“马大人,临榆县作为此次防疫抗灾的后勤基地,你的任,就是确保朝廷拨付下来的物质及时接收、分类、运送,及时造册汇报,不能出丝毫纰漏。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怪孙某言之不预!”
孙元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小小年纪就到祖国需要的第一线,有志气!不简单!”
孙元起看了片刻,正要拉上窗帘,突然在人群中瞟见几个少年。十六七岁或许和十八岁分不太清,但十四五岁和十八岁简直就是一目了然。这几个少年,孙元起敢断定他们年龄不超过15岁。
赵景行装出震惊不已的表情:“卑职犯了什么错?”
搞定伍连德之后,孙元起不敢在天津多做耽搁,立即乘车前往300公里外的山海关。
孙元起还有些不信:“我当时说得是16岁还是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