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面具之下
楚天疆有点疑惑，也有点矛盾。
接下来是长达四年的漫长治疗。
张小刚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
看到照片上的两个人，张小刚微微颤抖了一下。
“小侯啊，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
“方叔辛苦一辈子，把我们拉扯成人，肯定有很多人回来。”
那次的事情，他永远都忘不了，因为被他揍的同学是夏虹雨的邻居，说他成天跟夏虹雨在一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为了这一句话，张小刚打掉了那家伙三颗大牙，脸上的伤口逢了五针，差点毁容。
“是吗？我可不喜欢惹是生非。”
“不用了，你赵妈还没有老到需要人扶的程度。你也早点休息，有时间的话，多回来看看我们。”
从此之后，夏虹雨经常来孤儿园，帮着做一些事情，照顾方长山，其实主要是想跟张小刚见面。
肖芳芳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动了感情？楚天疆无法肯定。
张小刚挽起袖子，走过去拿起菜刀，动手剖鱼。
后面几本相册，彩色照片越来越多。
此后，方长山与赵贤敏夫妇只能让张小刚进行保守治疗。
按照她的说法，她告诉父母，吴国雄是男朋友的干儿子，而她的男朋友是一名非常能干的军人。当然，她还说了一些与吴海渊有关的事情，即吴海渊是她男朋友的战友，救过她男朋友的命，并且为救她男朋友牺牲。正是如此，她男朋友才收养了吴海渊的儿子，承担起了抚养吴国雄的义务。
“够了，你手重，皮都要被搓破了。”赵贤敏笑了笑，说道，“去把相册拿来。看到你们长大成人，有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当初把你们抱回来的时候，一个个又瘦又小，仿佛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那是你经常跟同学打架。”
只是，全家福上的人，很多都不在了。
难道做任何事，就不包括选择终生伴侣？
每隔十天，张小刚就要去女孩家里一次，让女孩的外祖父诊断病情，重新开药方。最初的时候，张小刚由方长山、或者赵贤敏带着去，后来随着收养的孤儿增多，方长山夫妇忙不过来，张小刚就独自去。
二十多年来，方长山与赵贤敏夫妇收养了上百名孤儿，像张小刚这种最初收养的孤儿都已长大成人，有的还踏出国门，在外国定居。十多年前，张小刚问过方长山，为什么要收养这么多孤儿。方长山的回答非常简单：不忍心看着那些因为身患重病而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被活活饿死或者冻死。
“这是你十六岁那年春节，小夏过来拜年，我们正在照全家福，你方叔特意让你俩照的合影。”
只是，少年的感情非常微妙，也非常纯洁。
后来，张小刚才知道，女孩在火车站与父母走失，幸好遇到了去火车站送妻子回老家探亲的方长山，要不然就被人口贩子给拐走了。女孩的父母为了感谢方长山，留下了两千块钱与两袋水果。
如果只是为了工作，她大可不必费心竭力的照顾吴国雄，保护好吴国雄就行了，而吴国雄也显然不会因此与她那么亲密。
“赵妈，时间不早了，我扶你去睡觉吧。”
如果只是为了工作，肖芳芳这么说无可厚非，可是她这样对自己的父母说，那就有点不负责了。
直到半年后，张小刚才知道女孩叫夏虹雨。夏日淋雨后的彩虹，非常好听的名字。
照顾十多个孩子吃完晚饭，张小刚又帮着赵贤敏为孩子铺床，然后在睡前给孩子讲了一个故事。
“当然记得，你特别喜欢玩水。有一次，你把澡盆摔破了，还吃了一顿板子。”
一年之后，不可抗拒的外力把两人分开了。
没有发|生|关|系，什么都好说。
“小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快放下刀，别弄脏了手。”见到张小刚，园长妈妈非常惊讶。
“这件白衬衫，还是你给我缝的。”
女孩的外祖父是一名老中医，靠家传秘方治愈了多名恶性肿瘤患者，而方长山在听说之后决定带张小刚去碰碰运气。女孩的外祖父是个好人，而且方长山帮助过他们，答应免费为张小刚治病。
四年后，张小刚的肿瘤治愈。
带着魏龙征准备好的反射式红点瞄准镜回到家，楚天疆带着干儿子去了海洋馆，玩到傍晚在外面吃了晚饭才回家。
每年春节，都有很多孤儿回来团圆，有的还带着妻子儿女。
只要越过那条线，就必须负责。楚天疆非常清楚，肖芳芳不是珍妮特、更不是桥本留美子，绝对不可能玩过就算了。
当然，肖芳芳全程伴随。
楚天疆不在乎去哪里，他只是不想回家，不想回去面对这个必然会面对，而且要用行动做出决定的难题。
显然，肖芳芳说的“男朋友”就是楚天疆。
“好、好、好，这样就好。”
“赵妈，你歇着，我来做就行了。”张小刚的动作很麻利，两下就清理掉了一条鲢鱼的内脏。“我也刚回来，晚上没有别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你们。方叔呢，还躺着吗？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出来晒晒太阳。”
“你方叔临走时，还在念叨你，说想见你最后一面，说有话跟你说。”园长妈妈叹了口气，说道，“他说，你这孩子性子很野，可是内心很善良，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你也不会始终接济我们。他让我告诉你，别在外面扎染上坏习惯，做一个善良的人。这世上，善人才有善报。”
在饭桌上，吴国雄说的一些话，也让楚天疆非常担心。
“现在不承认了？”赵贤敏笑了起来，“初二上学期，你跟同学打架，老师把你方叔叫到学校去，说你要是再跟同学大家，就让你退学。为了这事，你方叔让你吃了顿板子，还罚你跪了一个晚上。”
一来二往，女孩的家人也喜欢上了张小刚。
多拿了一百块，的士司机当然乐意等上一会。
“我明天一早就要赶飞机，就不在这里过夜了。”
“赵妈，我不累。”张小刚去盛来洗脚水。“常年累月的照顾十多个孩子，你才是最辛苦的。我帮你搓搓脚。”
离开总参谋部，他驱车去了王府井，买了很多衣服与玩具。
“来，换只脚，我给你好好搓搓。”
肖芳芳还提到，她父母很想见见她的男朋友，让她下次把男朋友带回家。
张小刚闭上了眼睛，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肖芳芳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难道只是为了工作？
那个时候的张小刚很有礼貌，还有点腼腆，加上身材瘦弱，不爱说话，任何人看到都会可怜他。
“什么时候的事？”张小刚埋下头，继续剖鱼。泪水已经涌入眼眶，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你方叔已经……已经走了。”
不多时，张小刚带着一群欢天喜地的孩子返回，让他们取走了车上的衣服与玩具，然后张小刚又给了司机五十块。
“方叔的手特别重，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屁股痛得厉害。”
送赵贤敏回房，张小刚回到客厅收拾了水盆与抹脚帕，用拖把把房屋走了一遍，清扫掉院子里的垃圾，才准备离开。
此时，楚天疆正朝这边走来。
楚天疆很矛盾，也很头痛，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好吧，路上小心。”
“虽然当时过得很辛苦，但是现在想起来，你们这些孩子淘气归淘气，能看到你们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吃再多的苦都值得。你方叔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们感到自豪。”
只是，他把袁德志分给他使用的公车留在商场的地下车库里，然后拦下一辆的士。一个多小时后，的士来到了郊区的一家孤儿园外面。
楚天疆不是孤儿，却有别的烦恼。
没有真正的感情，肖芳芳不会像一个母亲那样去照顾好别人的儿子，而且还是别人的干儿子。
“我知道，只是……”
虽然知道肖芳芳不是楚天疆的女朋友，只是派来照顾他的人，但是吴国雄似乎承认了肖芳芳在这个家里的位置。
为了安全起见，在楚天疆前往迪戈加西亚之后，肖芳芳就带着吴国雄回了安徽，在老家住了几天。因为在城市里长大，没有去过农村，所以吴国雄玩得很开心，还认识了村子里的几个小朋友。
“不用……”
三年过后，在张小刚命悬一线的时候，一件事情改变了他的命运。
被军事情报局正式录用之后，张小刚每月按时把钱汇给方长山与赵贤敏，从未间断。
反复暗示几遍之后，楚天疆就算是个木头人，也能明白肖芳芳的意思，即她已经把工作当成了生活。
“赵妈，我已经好几年没给你搓脚了。明天，我要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张小刚把赵贤敏的脚放入水盆。“还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你照顾我们洗澡，我是最调皮捣蛋的一个。”
只是，张小刚没有放弃。
成人之后，张小刚曾经试图找到亲生父母。利用军事情报局的资源，只要亲生父母还在世，就能够找到他们。只是，在即将找到亲生父母的时候，张小刚放弃了。方长山与赵贤敏才是他的亲生父母！
“赵妈……”
“老兄，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叫人来拿东西。”给钱的时候，张小刚多给了一百块。
这时候，一张照片从相册里滑落出来。张小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照片，没让它掉落到水盆里。
准备好食才，张小刚帮赵贤敏为孩子做好晚饭。
“你明白就好。”
“是啊，听说你找到工作了，你方叔让我连夜缝出来的，有些地方还没缝好。你身子往左边偏着，就是为了挡住袖子上的豁口。你从小就爱好，虽然穿的是久衣服，但是始终很干净，不像那几个。”
张小刚拿刀的右手颤抖了一下，差点割到摁住鱼的左手。
“小夏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啊。”赵贤敏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你该为自己想想。赵妈是过来人，下夏非常爱你，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过下去。”
要知道，肖芳芳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突然把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带回家，肯定会惹来非议。
第一本相册里，全是黑白照片。那个年代，照相是很奢侈的事情，因此每个孩子只有在过生日、或者是入园周年时才能找一张。此外，每年春节过后，方长山会亲来照相师，拍一张全家福。
吃晚饭的时候，楚天疆询问了之前的事情。
张小刚勉强笑了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小的时候不理解，长大后就理解了。”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赵妈跟你嘀咕，也是为你好，希望你早点建立自己的家庭。这么多年来，我跟你方叔相依为命，少了谁都坚持不下去。赵妈没别的心愿，只是希望能看到你结婚，看到你当上父亲。你问过你方叔，为什么要收养这么多的孩子。哪一天，当你成为父亲，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莫过于父母对子女的爱。”
虽然再也不用去问诊，但是为了见到夏虹雨，张小刚仍然会经常以拜访、感谢的名义去找她。
真要如此，符合这个条件的男人并不少。
只是，属于张小刚的照片依然寥寥无几。为了抚养几十个孤儿，方长山与赵贤敏夫妇过得非常节俭，一件夏天的短袖衬衫能穿十多年，恨不得把一分钱扳成两半花，也就很少花钱给孩子留影。
张小刚用力点了点头，喉头的哽咽感让他无法开口说话。
俗话说，童言无忌。一个六岁的孩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如果吴国雄提出，要楚天疆跟肖芳芳永远在一起，该怎么办？楚天疆不会拒绝干儿子提出的要求，可是他不想就这么定下终生大事。
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张小刚与夏虹雨之间已经不仅仅是朋友关系了。
张小刚原名侯秦川，因为患有一种非常罕见的肿瘤，治愈需要几十万，所以还没满月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遗弃。被方长山带回孤儿园的时候，他已在寒风中熬了一天一夜。在裹着他的襁褓中，有一只装着一千块现金的信封，上面写有他的姓名、出生年月日与一段毫无意义的感谢话。
直到十五岁那年，方长山遭遇车祸，高位瘫痪，张小刚才没再经常去夏虹雨家。
孤儿园里，园长妈妈正在忙着准备晚饭。有猪肉、白菜、胡萝卜与莴笋，还有几条看上去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的鲢鱼。
在军事情报局工作的前几年，张小刚也经常回来，而且每年春节都会回来团圆，只是后来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只是，张小刚不是方长山与赵贤敏夫妇唯一的养子。
他相信，夏虹雨不会忘记他，会在美国等他。
“就前几天，你们单位的同志来过，不但安排好了墓地，还给了一笔安葬费。只是按照你方叔的遗愿，这笔钱都用在孩子身上。葬礼很简单，听说你在外地出差，所以我没有给你打电话。”
张小刚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赵妈，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去找个女朋友，然后跟她结婚，再生一大群儿女。到时候带他们来看你，让他们叫你奶奶，让他们围在你身边调皮打闹。”
“我可不记得了，你还经常说我是个泥猴子。”
“小侯啊，你也累了大半天，休息一会吧。”
多年之后，张小刚才知道，首先找到他的不是方长山，而是袁德志。
张小刚不想让夏虹雨去美国，可是他仍然笑着说，他会去美国找她。
“差不多都回来了，有的还专程从国外赶回来。”
楚天疆最想知道的不是吴国雄玩得是否开心，而是肖芳芳的父母如何看这件事。
让楚天疆非常惊讶的是，肖芳芳根本没有把此当回事。
他是这个大家庭中的第十四个孩子，在此之后，方长山与赵贤敏夫妇又陆续收养了几十个孤儿。
问题是，她为什么动真情，难道只是因为收养了战友的儿子，所表现出来的博大胸怀与伟大父爱吗？
当然，不是去感谢对方，而是有求于对方。
“有这样的事？”张小刚装得很像。
还得考虑吴国雄的感受。
这时候，园长妈妈看到了拿着新衣服与新玩具，高兴得由蹦又叫的孩子。她迅速抹了下眼眶，说道：“你方叔的病拖了十多年，如果不是你经常汇钱回来，也拖不到现在，恐怕早就走了。”
那也是六月底，仍然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夏虹雨在孤儿园外面淋着雨，告诉张小刚她要离开北京了。父母为她联系上了美国的一所中学，过几天就要送她去美国，把她给养在已经在美国定居的姑姑家里。
与他一样，长大成人的孤儿，大多会定期给抚养他们的养父母汇款，留在北京的还会定期去看望他们。
吴国雄对肖芳芳的认可，表明肖芳芳做了很多工作之外的事情。
“看看这张。”赵贤敏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你参加工作后，你方叔带你去照相馆照的。”
张小刚记得很清楚，那是六月底的一个晚上，下着雷雨。方长山很晚才回来，还带着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女孩。没过多久，女孩的家人就找上门来，在万般感谢方长山之后带走了女孩。
“你想要的话，你就留着吧。”
十八年之后，袁德志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正式邀请他加入军事情报局，成为军事情报局的谍报员。
张小刚没有回家，也无家可回。在北京，他就像个孤魂野鬼。三十多年来，他就是个孤魂野鬼。
只是，两人的性格都有点内向，都没有想对方表白。
送走夏虹雨，张小刚才哭出声来。这是他懂事之后，第一次哭出声来。他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凭什么去美国找夏虹雨？他知道，道别就是永别。即便他在经历千辛万苦之后到了美国，又能怎么样？
并非所有身患绝症的孤儿都像张小刚那么幸运，有的入园后没多久就夭亡了，有的只活了几年，长大成人的不到一半。每张全家福上，已经逝去的孤儿的头像都被涂掉了，张小刚甚至记不起他们的面孔。
与那些夭亡的孤儿相比，张小刚无疑是幸运的。三岁前，方长山与赵贤敏夫妇带张小刚去几家医院做过检查，医生开出的诊断结果相差不大，即不做手术的话，张小刚肯定活不过七岁，而做手术至少要二十万。因为把钱花在了孤儿身上，方长山与赵贤敏夫妇连两万块都拿不出来，更别说二十万。
相册放在衣柜最下面，有好几本。
如果说张小刚在北京有一个家，这里就是他的家。
没过多久，方长山就带着张小刚去拜访了女孩的家人。
“赵妈……”
“不。在吃板子的时候恨过，但是后来没有。”张小刚抬头看了眼赵贤敏。“如果不是方叔的板子，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贤敏笑了起来，说道：“你方叔是个直性子，别看他经常打骂你们，还不是希望你们能够成才？”
肖芳芳理应获得更多，可是楚天疆却无法付出更多。他可以为了吴国雄做任何事，可是他不会为了吴国雄选则终生伴侣。
想着这些事，楚天疆在大街上满乌木地的走着。
两年后，张小刚抓住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机遇，能够让他去美国的机遇：在高中毕业之后接受了军事情报局的邀请。
回到家，已快十点。等到吴国雄进入梦想，楚天疆溜了出来。上次在家里发生的事，让他心有余悸。此外，在迪戈加西亚与东京的经历，让楚天疆觉得，如果再次被迫跟肖芳芳睡在一张床上，他很有可能把持不住。
显然，肖芳芳动了真情。
“你方叔对你最严厉，你恨他吗？”
跟夏虹雨在一起，张小刚渐渐变得开朗起来，喜欢说话了，也喜欢笑了，还展现出了聪明过人的一面。
在这里，有他的亲人，还有童年的回忆，以及充满美好憧憬的少年时光。
不可否认，肖芳芳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从照顾吴国雄来看，她肯定是一个称职称责的母亲。只是楚天疆还不了解她，可以说是非常不了解，而他显然不想跟一个不了解的人过一辈子。
这些孤儿中，大部分都与张小刚一样，因为天生疾病被亲生夫妇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