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饮星
“不过,这些年在路上,也不曾真的找到什么方向。”严泽喃喃道。
“但是,总有一些新的体验吧。”笑笑想要安慰一下他:“和军营相比,总还是看了更多的风景,留下了更多回忆吧。”
严泽勾起唇角,看向近在咫尺的笑笑:“是啊,看过大漠孤烟,也看过长河落日,看过市井烟火,也看过旷野草原。我的游历生涯也算是过的很充实。”
“啊,”笑笑憧憬的感叹道,“我也想要这样的游历生活。游历的目的,就是看看这大千世界吧。”
还没开心多久,转眼就想到了自己迫在眉睫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好像是被蒙上眼睛推上了山路,看不到前方是百里坦途还是万丈深渊。”
她感觉沮丧,情绪有点激动的向严泽身边靠了靠:“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教我巫术。难道她真的想要我去弑君?天高皇帝远,我和那皇帝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果她真的那么讨厌那皇帝,她干脆自己去杀就好了啊?”她越说越离谱,“难道她因为我能听懂兽语,于是想让我继承她的衣钵?我对成为巫女没兴趣啊……”
“历代神女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自小养在宫里的,应该不会是这个原因。”严泽试图安慰道,“我听说前任言宁神女具有言灵之神力,大概她只是坚信言宁所讲的一切都会成真。”
“为什么她那么肯定预言里面说的是我呢?她能听懂兽语,我也能,这就说明这能力不是只有一人独有的嘛!说不定预言里说的是别人呢?说不定这预言说的就是她本人呢?”笑笑开始自我麻痹。
严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笑笑的脑袋,想要安抚她:“对,你说的对。而且,就算这预言里是你,选择权也在你的手上。你如果不想学,就离开。我带你离开,不管到哪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许下了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诺言,人族和灵族的差别也一瞬间被他遗忘干净。
他只知道,他想要抚平眼前这女孩的不安。
笑笑侧向严泽,半躺在草地上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预言里是我,如果我真的撞了如此大运,那又能怎么办呢?大概只能感慨一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举起右手环成杯状,对空舀了一杯漫天星河,伸手朝严泽递了过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干杯!”
严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霾的情绪被这一杯星河赶走。他撑起手肘支在草地上,另一只手也环成杯状,舀了一杯繁星说道:“干杯!”
星宿如织,心绪如墨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已至深夜,严泽把笑笑送回魏府后院墙边,笑笑骑上变大了的白幻,欲行翻墙之事。
“明日子时……”笑笑还没讲完,严泽就了然道:“我陪你去。明日子时,哨声为信。我就还在这里等你。”
“嗯。”她笑着点头说:“好梦。”
然后,白色巨兽纵身翻墙而入,如一片羽毛一般,落地无声。
这日夜里,严泽久违的做了个梦,梦回儿时在军营里和金龙军师学习兵法的日子。初春的天气还留存着料峭的寒气,让人想躺在太阳底下晾晒,驱逐那漫长冬日过后骨头缝儿里留下的寒气。
那是个春日里暖阳高照的日子,金龙军师要求他在营帐里背兵法。阳光把白色的营帐染成了一片暖黄色,然而坐在营帐里的他还是冻的不行,不住的搓手。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故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者矣。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孙子兵法·九变篇)不住背书的小小严泽嘴里冒出白色的呵气。
旁边桌子后面坐着打瞌睡的小慕莲,手里抱着个小暖炉,脑袋一下一下的往下栽。小慕莲身后坐着的,就是他的皇兄汪慕枫。这位皇兄已经是十几岁的年纪,但身子骨依然瘦弱。这些天为了听金龙军师的课,专程从宫里赶来军营。他身着紫衣,整个人被宫女包成了一个紫色的大粽子,手上还塞了个暖炉,生怕染上初春的风寒。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营帐的帘子一掀,走进来了一位虎背熊腰目光炯炯的男人,这位就是闻名甪荣的金龙军师。比起军师,他的身材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能一个打十个的战士。“背的好。城有所不攻,谁来回答一下,不攻何城?”军师一进来就粗着嗓子开始提问。
“城小而固,粮饶,不可攻也。”小严泽沉声答道。
“不错,那这‘军有所不击’指的又是什么?”军师继续问道。
“回军师,盖以锐卒勿攻,归师勿遏,穷寇勿迫,死地不可攻。或我强敌弱,敌前军先至,亦不可击,恐惊之退走也。言有如此之军,皆不可击。”这次回答的是慕枫。
军师刚进门,小慕莲就已然惊醒,此时他正低着头用书挡脸,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错,”军师再次称赞道。“二皇子,敢问您今天背了什么?”
房间里一共就这几个人,小慕莲自然没能躲过军师的法眼。他慢慢悠悠站起来说:“我学会了要知人善任。擅长兵法之人方能担当军师大任。”
慕枫轻笑了一声说:“那你的意思是,知人善任的你,该做什么呢?”
皇帝。
这个答案出现在了脑中,但无人敢说出口。
军师咳嗽了两声,打破了这片沉默。“书到用时方恨少。只有现在好好学习兵法,未来才不至于在用兵之际感到捉襟见肘。”
用兵啊,还会需要用兵吗?用兵,就足够了吗?半梦半醒的严泽脑中浮现了这个问题,然后便慢慢转醒。
次日,笑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窗棂透出的明媚日光已然晃眼的时候,她才幽幽然转醒,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有时,希望是梦的却无奈是现实,希望是现实的却只是黄粱一梦。
收拾停当,笑笑决定把昨日的变故说与爹娘听,不知道他们会作何反应。
笑笑在院子里见到正在喝茶逗鸟的爹娘两人。见到笑笑,顾落琳笑盈盈的说道:“昨儿你又到哪里去玩了,一定又是半夜才回来。你这贪玩的性子,之后去游历更是乐不思蜀了。”
“阿娘,昨儿我认识了一个人。”笑笑坐到落琳身边,靠在她身上撒娇。“遇到了点儿麻烦事儿。”
听到这里,魏长青和顾落琳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长青叹气说:“是布卡神女吗?”
“你们怎么知道!”笑笑惊讶的问道,这谈话的走向和预期完全不符啊。
落琳抚了抚笑笑的头,倒了杯茶,讲起了过去的故事:“在你两岁的那年丰收节,我们抱着你去看花车。那神女的花车经过时,不知怎么的,她注意到了你,当天晚上就上门拜访。她说和你有眼缘,想接你进宫里学习巫术。那时你才两岁,我们怎么可能舍得把你送走。几经推辞,她才同意在你成年之后再来寻你。”
魏长青接着说:“我们想过要易地而居,但巫术这东西,寻人不靠地址,躲躲藏藏也没有用。只能祈祷这些年她又看上了其他的孩子,把你忘了。现在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笑笑震惊于这久远的故事,原来早就被她盯上了……
笑笑满心疑问:“那时我还从未见过古兽,不知道自己懂兽语,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她是说让你跟她走吗?”落琳紧张的拉着笑笑的手问。
“没有。她让我晚上去她那里。”笑笑答道,“严泽会和我一起去。”
长青仿佛嗅到了一丝女儿被拐走的风险,喝了一口茶,状似淡定地问道:“和那个前段时间来云栈的不明来路年轻人?”
“嗯,他说会陪我一起。”笑笑答道:“他不是不明来路的人啊!”
“啊,那,年轻男孩子,都没个定性儿的。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啊?”长青不以为意地问。
落琳不满的向丈夫嗔道:“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他吧!”
长青只好闭嘴安静喝茶。
“不管发生什么,开心不开心的,随时都可以回家。不管什么时候,家里都有热饭等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算了,我们不靠那些活着。”落琳安慰女儿道,“但是皇宫那地方,还是要谨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咱能不去就不去。神女之类的名头,大可不要。”
“嗯嗯,我知道啦。”笑笑笑着说。从小娘亲就是这样,给她最大的自由度与最多的安全感。
“晚上呢,和男人出门还是要小心。”长青忍不住嘱咐道。
“你还纠结这个呢!”落琳哭笑不得的看着一脸正气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