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狗血又老套
到达a市已经是中午。
八月,正是a市铄石流金的时候。我很有先见之明地先换上了短袖,待飞机上的乘客走的差不多之后后起身离开,踏出舱门的那一步依旧习惯性地往紧闭的驾驶舱大门扫了一眼。
邬语的消息来的准时:如果我没记错你半年一度的清修今天结束了。在五台山呆了五天,感觉怎么样?
我挤上摆渡车,给她回消息:还行,我到a市了。
邬语回:奇女子,你半年后的下一趟准备去哪。
我想了想:峨眉山吧。
邬语:所以你半年搞一次这玩意有什么用吗?算了你不用回答我,我也不是第一次问了。
我看着摆渡车上拥挤的人群,心里有点怅然,低头打字对邬语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去清修了。
邬语回复:怎么,决定入世了啊。
我回了个表情包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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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被大姨妈痛醒,痛得全身麻木,眼睛都看不清东西。起来吃了两颗布洛芬后还是痛得不行,就又吃了两颗,上网查了一下,没什么死亡的风险,于是放了心。
呆滞了一会,一个人去厨房煮了碗速冻的馄炖,边吃边刷短视频,吃完后把碗放进水槽,回卧室播放刚刚暂停了的歌,睡觉。
独居生活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孤独,尤其是心里一个极度思念的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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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语说让我下午去接她下班一起吃个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五日没见我已经隔了十五个秋了,我夸她说居然还算得清楚三五十五。
她气愤地说了句“滚犊子”。
我看了一眼时间,离她下班也快了,也没收拾,出发去她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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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邬语下课还有二十五分钟,我在一楼的接待室百无聊赖地等着她。有人敲门,转头看是送茶的老师,挂着热情洋溢的笑脸,将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问:“请问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呢?”
我愣了。二十有二的年纪我不敢自称芳龄,但在这个中学生英语辅导机构里被认成家长,着实太过于打击人。笑脸老师看我愣住,又改口道;“您是来为您的孩子咨询的吗?我们太阳国际教育是一家……”
“不是。”我忍不住打断她,“我是你们这里的老师邬语的朋友,过来等她下班。”
笑脸老师的笑脸有些垮了,说了句抱歉就立马退了出去。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8月27号,不由得感慨现在连老师都要月末冲业绩了吗。又想到,邬语那迟钝的脑子在这地方混实在是太难为她了,心中已经打好了让她换工作的腹稿。
邬语没什么特长,就是从小到大英语特别厉害。上中学那会儿我跟她一个班,她经常是英语年级第一数学倒数第一,数学老师心中的一根草英语老师手心的一块宝班主任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她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什么英语大赛,因为表现实在太优异,被a市外国语大学破格录取。我们学校还因此给她的英语老师发了三千块钱奖金。我和邬语都十分痛心,因为邬语的英语好和英语老师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上课从来不听老师讲,都是天赋加上看美剧看出来的。
收到a外大录取通知书时,她泪眼汪汪地拉着我的手说:“咱俩约好了上同一所大学,怎么老天就那么不尽人意呢,呜呜。”这话真是十分气人,我直接往她屁股上来了一脚。后来我决定复读,她气得足足两个小时没和我说话。所幸一年后我考入同市的a大,我们二人组终于合体,从此在a市风雨同舟,相互依偎。光阴似箭,转眼就是三年。
我越发觉得无聊,座位的对面是一台电脑一体机,开了机,因为没人用,屏幕正轮放着一些图文壁纸。我盯着看了半天,竟盯出些趣味来。手机传来消息提醒,我低头看了一眼,是工作群的消息,且并没有艾特全体成员,于是没点开。伸手将之前笑脸老师传端来的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抬眼的一瞬间,还未来得及下咽的茶差点从鼻腔里喷出来。
我赶紧放下茶杯,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一体机。先前的荷花工笔画已经带着“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滑走,取而代之的是余文嘉高大颀长的身形,穿着灰色大衣马甲手插兜,目光沉静而深邃的望着镜头,透过镜头,望着我。他身边放这个黑色行李箱,屏幕上配字:“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我属实愣了,过了一会儿他和他的行李箱一起划走了,我却还沉溺在刚才的对视中。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我却更想躲进我和他的世界里。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整个人都被吓得缩了一下,转头看,邬语在我旁边坐下,问:“想什么呢小尼姑,叫你你都不答应。”
我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没什么,你下课了?”
她白了我一眼:“没听见外面青春洋溢的嘈杂声是吧。”
我点点头,心想要不要告诉她刚才看见余文嘉的事情,又一想还是作罢。
余文嘉在澳洲,估计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照片被盗用了。再说图片的意境的确很配这首诗,本人大概根本不知道这如此乌龙的事。要是告诉邬语她一定又得想东想西了,什么“他还爱你”什么“旧情难忘”,想想就头疼。
我将之前那个老师将我认成家长的事儿告诉邬语,她幸灾乐祸地说:“这里你接小孩的家长全部在校门外等着,就你大摇大摆地坐在那儿了,她估计以为你是哪个小孩的后妈吧。”
“……接待室不就是拿来接待人的吗。”我说。
“小时候你妈接你放学会去校长的会客厅等你吗。”她反问道。
此话虽有理,但也不妨碍我将她揪了出去,直到她求饶说自己开了车才将她放开。
“吃什么?”她发动汽车,愤懑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川菜。”
汽车滑进车流,我回头看了一眼,想看到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些什么。
“余文嘉回国了?”我忍不住问。
邬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我说:“猜的。”
汽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前方不远处的商业广场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邬语说:“我们马上去的那家川菜馆,我和余文嘉也去过。”
邬语不可思议地转头看我:“尹尔思,你想膈应我我大可不必拿你和你的前任,你俩都分了三年了……”
她还想说什么,我打断示意她说:“绿灯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望了我一眼,我安慰她道:“没关系,这就是我有一颗恒心的最好证明。”
一脚突然的油门回应了我的恒心。
汽车很快到达,邬语停好车,我们乘坐直达电梯到了川菜馆所在的四楼。傍晚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所幸轮到我们是还剩最后的一桌空座位。
点好菜,我看着熙攘的人群,脑子一抽,突然说:“从前我和余文嘉在这儿吃饭的时候……”
邬语忍无可忍地拍了下桌子:“银耳丝,这都三年了,你还要追忆余文嘉追忆多久?”
我一愣,也觉得自己脑子确实有点抽,于是说:“干嘛呢,我要追忆他早就给他写本自传了。”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邬语给我倒了一杯茶,十分恨铁不成钢:“我就是见不得你栽在男人身上的样子。”
我啜了口她倒的茶,满不在乎地说:“谁追忆一个人天天挂嘴上的,重要的人都是放在心里的。”
邬语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我不得不给她吃颗定心丸:“放心这都过去多久了,我没事。”说完又啜了口手上的茶。
邬语沉默了一下,说:“不是,我想说那茶是我倒给你洗杯子的。”
即将咽下去的那口茶堵在喉咙,呛得我骂邬语的力气都没了,今天我和茶真是有不解之缘。
我咳得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邬语赶紧过来给我拍背,过了好一会我才缓过来。我怨毒地瞪着邬语,她很狗腿地笑了两声,而后又突然叹息了一声,做出一副我大限将至的表情。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又叹息了一声,郑重地拉过我的手说:“银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你放不下过去。我只想你开开心心的,三年了,你该走出来了。”
我有点恍惚。时间过得这么快,一晃就三年了。我还没走出来吗?我想这三年我过得还算开心。
不过邬语这番话依旧说得我心生感慨,吃完饭立即去前台大义凛然地买了单。回来看到她春风得意的笑容,惊觉自己似乎又被她下套宰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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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我一直在想邬语的那番话。
“我到底走出来了吗?”
这实在是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哲学问题,我想过无数次,答案都是无解。
这三年我的确经常提起余文嘉,我自认为这正是我放下的标志。将当初那令自己痛不欲生的经历当作玩笑一般供朋友取乐,我自己也会跟着笑,笑当初自己的幼稚和顽固,这几年都是这么笑着过来,我早就不在乎痛不痛了。
这还不算放下吗,我不想再去深思了。
突然想起下午等邬语时工作群的消息,我忙点开看,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新群,成员就我们五个刚进策划部的实习生。他们正兴高采烈地讨论明天的聚会,我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儿。翻了一下历史消息,他们居然要去轰趴馆玩。
我问:“怎么玩啊明天。”
“尔思你终于来了!!!”和我一组的任灿连发了几个咆哮的表情,“明天周兴源要带帅哥来!”
“因为咱们就五个人还只有我一个男的所以我明天带个朋友哦思姐,没意见吧。”周兴源说。
我当然没什么意见,我更担心他要带的那个人会有意见。
“周兴源说是个帅哥!”和周兴源一组的祁莎激动地说。
“但没我帅。”周兴源在后面加了个贱兮兮的狗头。
众人晕。
“是个飞行员哈哈哈,追他的人可多了。”周兴源说。
群里爆发出欢呼,我不知怎的就想了余文嘉。今天我不仅和茶有不解之缘,和飞行员还有不解的孽缘。
“是不是刚回国?”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没有啊,他一直都在国内。”
我微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心情有点复杂。
“思姐,上啊!”和周兴源一组的另一个女孩胡露说,“祁莎你这种有对象的就别凑热闹了,你对象不揍你我们都要揍你。”其他人纷纷附和,唯一的男士周兴源也跟着一起发了个促狭的表情包。
我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感动了。21世纪的新时代女性脱离了伦理剧家庭剧青春伤痛文学的荼毒,在这种按道理来说应该互相厮杀的时候居然懂得礼尚往来。
“别听葫芦瞎说,你们谁看上谁上哈。”我说。
“我们五个除了你,要不心里有人了,要不一年谈了五六个都谈累了……上次我问你最近一次恋爱是多久,你说是三年前!我要是有你这个条件我一天换一个!”任灿依旧非常愤怒地咆哮着,其他人纷纷附和。
我害怕地道:“谁一年谈了五六个谈累了的啊…”
“周兴源呗,还能有谁。”胡露说。
周兴源气急败坏地同她争辩,一群人硬生生地吵了起来。我更害怕了,向他们说了句晚安便逃之夭夭。
放下手机后长舒了一口气,我想起刚刚任灿的那番话。
的确,跟余文嘉分手后,我再没谈过恋爱。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的思绪又飘回刚才那个无解的问题。
一千多个日夜,我努力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他的影子却越发在记忆里清晰明朗。我恍神的每一个瞬间,错认的每一个转头,熟悉感包裹的每一个时刻,都在脑中勾画出这个人清晰的轮廓。
邬语说的对,走没走出来,我心里清楚。
我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无力地倒进沙发里,指甲在腿上留下几道由白转红的划痕。我摇摇头想驱散脑中杂乱纷扰的记忆,却更使得回忆的潮水决堤般的涌进我的脑海。
浩浩荡荡,振聋发聩。余文嘉的脸仿佛就在我面前。
“你能不能别这么继续纠缠我。”
我真的累了,你放过我吧。”
“分手,于你于我都好。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
那些诛心的话到现在我还记得。不止这些,还有我妈哭肿的双眼,一夜之间被我爸塞满的烟灰缸,被我砸碎的点滴瓶,等等杂七杂八的。入睡的最后一刻,我还在想当时我准备割的是哪边的腕,是谁冲进来将我拦着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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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眼睛肿的厉害。本来不想去管,想到下午和同事的聚会,以及周兴源要带的帅气飞行员,我还是打算处理一下。家里没有冰袋,我往冰箱里丢了两把铁勺子,半个小时后用它们来敷眼睛,居然十分有用。
中午解决了两个番茄和一瓶酸奶,发现冰箱里快空了,我又叫外卖送了点果蔬生鲜和即食食品到家里。我本来是会做饭的,但一个人生活久了,发现其实吃泡面和辛辛苦苦倒腾一顿正餐也没什么区别,目的都是为了填饱肚子。
在这个快节奏生活的时代,后者相较之下反而更浪费时间,对我这种咸鱼来说,做饭的唯一意义似乎就是发朋友圈。
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生活跟咸鱼有什么区别,看来真是要找一个一起过日子的人了。
想到这我不由得坚定了逃离桎梏的想法,化妆的时候每一根睫毛都特意刷的根根分明,口红本来想涂个斩男色,涂上之后发现并不斩男而是吓跑男,于是悻悻作罢,又从压箱底挑了件很显身材的裙子。
收拾好出门,天助我也,今天的天气不算太热,避免了我一出门脸上的妆就化成面粉浆这种惨案的发生。我招了俩的士,出发去同事约好的轰趴店。看了眼群消息,大家陆陆续续地都赶过去了。
或者是身边太久没出现过可以进一步发展的雄性,亦或者对方飞行员的身份,我居然感到有些紧张。
紧张?我后知后觉,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和人家素未谋面,连对方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我紧张的莫名其妙。
而且我现在最应该有的情绪是担心,如果这位飞行员兄弟和余文嘉恰巧认识,那我可以换一座城市生活了。
窗外的景物极速向后退,天空是带灰的白,绵延了我能看到的整个世界。我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关在一个摄影大棚里,就像楚门的世界,所经历的或坎坷或平淡的一切都是他人有意的安排,而自己还傻傻不自知。
车子像一条受伤的泥鳅,在车流里艰难的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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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轰趴店,扑面而来的冷气让我极不文雅地打了个喷嚏。
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注意。打开手机问周兴源他们在哪里集合,很快他回复道:“二楼左转第二个,思姐就差你一个了,都等着你呢。”
我很烦等人,同样也烦让别人等,看到这话不由得慌忙往上赶。
不过照周兴源这么说那那个飞行员也到了?我又开始莫名紧张,在踏上二楼的最后一步阶梯时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转角拐过来的路人。
“不好意思哈!”笼罩我的是个高大的人影,我顾不上抬头,道了歉便绕过他往里走。这人身上淡淡的香味我总感觉有点似曾相识,说不上是什么香水还是洗衣液,总感觉在哪儿闻过。我摇了摇头。
左转第二个房间……找到了,是个桌游室。
里面隐隐传来说笑声,我示意性地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说笑声戛然而止,里面每个人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我往下扯了扯裙子,这裙子短的让我有点不自在,干笑了两声。
“尔思!!你真漂亮!”任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她穿了条泡泡袖的白裙子,可爱的不行。我对这种嘴甜又可爱的女生完全没有抵抗力,忍不住过去捏了捏她的脸。
“坐我旁边!”任灿大义凛然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
“思姐,为什么你平常在我们面前不是这样打扮的,心碎。”周兴源坐在我们对面,很假的做出了个受伤的表情。
我扯了扯嘴角:“因为我没把你当男的看。”
所有人哄堂大笑。我环顾了一周没看到陌生人,恰巧正对我的那个座位是空的,于是好奇道:“不是说就等我一个人吗,对面人呢?”
“上厕所……”祁莎话音刚落,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闻声抬头,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汇集到了头顶。
来人身着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黑色飞行员夹克。很年轻的装扮,但在他身上却穿出了股西装革履的成熟。果然如她们所说是个帅哥,刀削斧凿的一张脸,线条硬朗清晰,眉眼都带了距离感。脸上没什么表情,疏离,但也算不上冷漠。很高,身型挺拔,自带一股厚积薄发的力量感。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惊愕而呆滞的双眼,以及完全僵硬的面部表情。飞行员果然心理素质好,面对我这样畸形的表情还能淡定的移开视线,目光淡淡地扫过,不做多一秒的停留。
三年,我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遇见余文嘉。之前我还在担心来人会不会和余文嘉认识,老天真是眷顾我,为了不让我担心,直接派来了余文嘉本人。
他走到我对面的位置坐下,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在场的女同志没什么极其激动的反应,想来在我来之前大家都见过面了。
任灿悄悄捏了一把我手上的肉。我转头看她,她正对着我挤眉弄眼。
我假装看不见,低头看手机。余光瞥到余文嘉和周兴源正交谈着什么,希望别是我的坏话。
我拿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重逢的场景我想象过无数次,可我知道那终究只是想象。
我从未奢望过它成真,我也不愿它成真。
“思姐!”周兴源喊了我一声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他奇怪地说:“就你俩不认识了怎么还都不说话。思姐,这个是余文嘉,我那个飞行员朋友,帅吧?”说完很油腻的挤了下眼。
我哪敢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手机,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嗯嗯。”
“还没入职,我现在顶多算个无业游民,抬举我了。”
太熟悉的声音了。
声音是可以让人想起很多事情的。
他开口我才敢把视线稍稍转向他。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们十分戏剧性的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余师,这是尹尔思,尹就是那个尹,尔是‘尔来四万八千岁’的尔,思就是思念的思,和我们一起实习的大美女,跟你讲过的。”周兴源殷勤得像个老鸨。
“小周,你居然还知道‘尔来四万八千岁’哈哈哈。”胡露捂着嘴道。
我的心已经是拔凉的了。周兴源将我捧得越高,便越是将我置于一个难堪的境地。照目前的情况看他是不知道我跟余文嘉有过一段的,保不齐之后余文嘉和周兴源讲了我们俩的事,我以后就真没法抬头做人了。
听到如此浮夸的介绍余文嘉依旧做到了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实在是难为他。
云淡风轻面不改色的余文嘉再次开口:“认识,算不打不相识。”
我惊悚地看向他,生怕他下一秒就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听到八卦,群众们纷纷竖起了耳朵。周兴源惊讶地问:“什么不打不相识?”
我刚想开口,余文嘉便淡淡地说:“刚刚尹小姐很不巧撞到了我,小问题。”
我惊讶地扬起眉:“我之前撞到的是你?”
“不然呢?”他反问道。
“可是我道歉了,我也并不知道我撞到的是你,更不是故意来撞你,你为什么又要这样意有所指的在大家面前说一遍呢。”
我想我说这话时表情一定非常冷漠,大家不由得将视线往我们两人身上徘徊,可能实在想不通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说话怎么夹枪带棍的。
刚说完我就有点后悔:我在激动些什么啊。他也有些怔,半天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
“撞到了证明你们俩有缘啊!”周兴源夸张地一拍手转移了话题,“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各玩各的去。”
任灿一下攀上我的肩:“走吧尔思,我们去打麻将,你会打麻将吗?”
我边走边道:“一点点。”
任灿明显没把我说的“一点点”当回事,兴奋地拉上我和祈莎胡露进机麻室准备大搓特搓。我回头想看一眼余文嘉和周兴源他们干什么去了,在脑袋偏转的一瞬间清醒过来,及时地把头扭了回来,没让任灿她们发现什么异样。
大搓特搓的后果就是大输特输,当然输的最惨的不是我而是刚才最兴奋的任灿。她嚎了两声道“不来了不来了”,说是去楼上ktv唱歌。
我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唱歌要命,于是很严肃地拒绝了。
胡露举手道:“我唱歌也不好听,尔思你要不和我一起去打台球吧。”
“我不会打台球。”我不好意思道。
“我教你啊。”她说,又对任灿祈莎道:“你们去唱歌吧,百灵鸟们。”说完像怕被打似的赶紧拉着我跑了。
“我爸以前是职业打台球的,但那个时候这玩意还没像现在一样普及,我奶奶当时就觉得他不务正业,成家立业才是最重要的。结果我爸没过多久就带回了个媳妇,就是我妈,当时我妈是斯诺克裁判。”胡露眉飞色舞道,“虽然我不喜欢运动,但从小耳濡目染好歹也会点,你放心跟我就完了嗷。”
“我的天,小说都不带这么写的。”我惊羡道。
胡露点头道;“我也觉得,所以我一直觉得打台球招桃花……卧槽,桃花!”
我疑惑地顺着她视线的目光向前望去,心跳乱了一拍。
台球室的门打开着,余文嘉拿着球杆俯身,全神贯注地盯着球。周兴源坐在另外一张台球桌上满脸幸灾乐祸地跟他说了些什么,他锁定着球目不转睛,很随意地回了两句。周兴源的表情更幸灾乐祸了,洋溢着十分欠揍的笑容又跟他说了些什么,余文嘉直接没理,顿了几秒后利落地击球,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台球桌上的球一个都没少。
胡露充满崇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是真帅啊bro……”
我冒了滴冷汗,现在的怀春少女也太选择性眼瞎了点。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连周兴源也敛了幸灾乐祸的神色,挑挑眉饶有兴趣的地盯着余文嘉面前的台球桌看。我心想余文嘉这人也太蛊惑人心了,打球打的那么雷声大雨点小都能吸引人关注他。紧接着便见他不紧不慢地绕到台球桌另一角俯身击球,清脆的撞击声响起,球桌上孤独的一颗白球仿佛在狠狠地打我的脸。
我和胡露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震惊或崇拜的表情,里面余文嘉漫不经心地一个转身就将我们的表情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错愕或震惊,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拿了背后吧台的一瓶矿泉水,然后便隐匿在门背后了。
我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寒冷。
或许以前真的是余文嘉太惯着我了,导致他现在只是对我坐了摆了副冷淡的表情,我都如坠冰窟。
不过他恨我恨成那样,现在这幅态度已经算和善了。
我心灰意冷地扯了扯胡露的衣角:“我们去其他地方吧,这个我真学不会。”
胡露明显很兴奋,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我进去:“你不学怎么知道你学不会……hello小周!”
周兴源正在玩手机,抬头看到我们明显有点惊讶:“hello。”
余文嘉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支着手在看手机,眼都没抬一下。我不想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自动把他给屏蔽了。
“我要教尔思打台球,你可以指点,但不要指指点点哈。”胡露拉我去离他们最远的那张台球桌,面露威胁地对周兴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周兴源哈哈一笑:“我不会打台球。”
胡露放了心,拿了一根球杆给我,开始介绍规则和打法。我听了半天听的云里雾里,她估计也看出我的迷茫,叹了口气说;“这样,你先照我刚才讲的那样先打一下,我看一下你动作。”
我依旧迷茫的照做了。俯身后还在纠结打哪颗球架杆姿势应该怎么做。胡露教的和刚才我看余文嘉打的不太一样,我还记得余文嘉的手按在球桌上,五指张开手心微拱,拇指紧贴食指,线条凌厉曲折,像一幅柳叶笔速写。
“思姐!”
还没来得及打出人生第一杆就听见周兴源喊了我一声。我疑惑地转头,看到原本视我为无物的余文嘉现在极其凛冽地望着我,如果说之前的眼神是在望前女友,现在的眼神就完全是在望杀父仇人。
周兴源则一副“紫薇别走!”的表情,半天憋了句:“你还是别打了吧,太菜了。”
“……”
我放下球杆,不平地想我菜又如何了,一没影响社会治安二没危害人民群众,你俩至于这样仇视我吗,尤其是余文嘉。
但胡露比我更不平,扯扯嘴角道:“尔思还没打你就说人家菜了,你不是不会打吗,呵呵。中伤我徒弟就是中伤我,我要和你决战。”
周兴源的嘴角也抽了抽,我赶紧拉住胡露,妥协地耸耸肩:“好,你们玩吧,我们上去游泳。”反正我也不想在这看余文嘉那张债主脸。
脚步还没迈开就听见周兴源又叫了我一声,我心想这又是要搞哪样,没想到下一秒余文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里的泳池一个周换一次水,你现在去还赶得上享用上一波人留下来的新鲜泡澡水和……”他没有说完,给人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扯出个笑容:“谢谢您的关心和膈应。”
他今天不开口就是仇视我,开口就是膈应我,我造了什么孽惹上这个瘟神,说他不是故意来找茬我都不信。
被同一个人天差地别地对待不是件好受的事,巨大的反差总让人联想起过去的美好与温存,镜头再转到现在,一瞬间满目苍夷的荒凉感。
我想我大概是有些难过的,说完了便转身离开,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好不容易见一面,就不要让他在视线里渐渐变模糊了吧。
胡露跟上来面露担忧地问“尔思你生气了吗”,我笑着对她道“怎么可能嘛”,借口去洗手间让她去楼上的影院等着我。
进了卫生间终于能卸下所有伪装,倚在墙角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扯了张纸折出个尖角,戳到眼角吸干即将落下的眼泪。整理了一下情绪,确认看不出异常,我收拾好东西,出门时突然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余文嘉正在不远处抽烟,整个人陷进了烟雾的包围,显得十分忧郁。他身后是很大的一扇落地窗,逆着光,我其实不太能看得清楚他。如果此时是一个视力不太好的人在这,可能会以为他身上藏了一枚拉了保险的手榴弹。
我驻足了几秒,转身往反方向走。
但愿他没看到我。
但愿果然是但愿,我前脚刚迈出一步,后脚就听到他在后面不轻不重的叫了我一声。
“尹尔思。”
我假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下一秒我便发现了此举的不可行性,因为身后那个人几个大步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转头,看到余文嘉蹙着眉头,实在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只觉得大事不妙。
他问:“你跑什么。”
我说:“我没跑啊我用走的。”说完总觉得不对,好像无论如何就是我故意躲着他似的,于是改口道,“我没躲着你。”
更奇怪了……
他倒是神色自若,指不定内心怎样嘲笑我的欲盖弥彰呢。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腕,放松了力度,却没有放开。我正盘算着挣脱成功的概率,他开口淡淡道:“对不起。”
我简直要怀疑我的耳朵。
“刚刚对你说话态度不太好。”
我在心里呵呵了两声:“没事,小问题。”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对我了。思及此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悲催。余文嘉放开我的手腕:“你去哪。”
“楼上影院。”我老实道。
“我也要上楼,一起吧。”
这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我便默许了。他和我并肩走在一起,我的头顶大概只能到他的下巴。从前我老爱像只袋鼠似的挂他脖子上……
天,尹尔思,你在想什么。
我拿指甲用力的挖了挖手心,阻止中脑中那些旖旎的想法。
店里冷气开得很足,鼻炎是我的老毛病,我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所幸这个喷嚏比上次那个文雅的多,估计它也不忍心看我在前男友面前出丑。
身旁的人停下脚步。我疑惑的偏头看他,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同样疑惑地问:“你不冷?”
这可真是废话啊。我本来不想理他,但他已经先我一步脱掉了身上的黑夹克。
我惊愕地往后退了两步:“你干嘛?!”
“穿上。”
我干笑了两声:“不用不用,我皮糙肉厚的,冻不着。”他要是想过把偶像剧男主的瘾其实大可不必找前女友,太惊悚了这。
他也没强求,将外套拿在手里。两个人一路沉默着一起上楼,我到了影院门口头也没回地对他说了声“我到了”便推门进去,深觉余文嘉不去当老师真是浪费了这一身压迫感。
“尔思快过来!”胡露向我招了招手,眼冒绿光地盯着屏幕,“看这个,太带劲了。”
我的视线转向电影屏幕,人抖了一抖。
屏幕上放的是国外的一部爱情电影,讲的大概就是一个□□老大强取豪夺让女主在规定时间爱上他的故事,在接触这类影片前我一直单纯地以为这种霸总文学以及各种强势索取、世界首富、掐脖强吻的桥段都属于我国本土文学,其他国家都没有。没想到人家不仅有,而且还能把它给拍出来,最重要的是还能把它拍的像回事,简而言之就是拍的很大胆,很十八禁。
但我抖的不是这个,我抖的是我看过,还不止一遍。
我尬笑着对胡露道:“这是什么电影呀?哇这个男主好帅呀!”
胡露很激动:”你看了就知道了!救命啊,我的魂魄已经被勾走了,这这这也太欲了……不行我要任灿祈莎她们过来看!”
三分钟后我面前的激动的女人从一个变成了一群,一个下午在女人们的持续激动和我的虚伪激动中悄然过去。
看完电影后虽然大家都沉浸在对情节的回忆中,但也没忘了填肚子这回事。几个人商量着要不要在这里吃饭,出来时发现余文嘉和周兴源都不见了。
任灿看了眼手机:“周兴源说他们有点事就先走了。”
“那我们也走吧,”祈莎道,还带着点无法自拔的沉醉,“我要去找我男朋友了。”
众人纷纷给了她一拳。
到了楼下大家告别,我目送他们远去后掏出手机正准备打个车,一辆黑色的amggt63s停在我面前。车窗缓缓降落,露出周兴源十分欠揍的脸。
我惊道:“你不是早走了吗?”
他笑嘻嘻地说:“就等着送你呢思姐,去哪儿?”
“噗。”我被逗笑了,“那你方便吗,我回家。”
“当然方便了,我可闲。”
不蹭白不蹭,我刚拉开后座的车门,就看到了里面抱着手正在闭目养神的余文嘉。
“……”
余文嘉睁眼看了我一眼,往里挪了挪。周兴源催促道:“思姐快上车啊愣着干嘛呢。”
眼前的这一幕很难让我做出第二种选择,倘若我现在摔门而去更无法和周兴源解释。我心一横,还是上了车。
车里内饰很大气,不浮夸。空气中有淡淡的香,不太像车载香水的味道,不但不闷人,反倒让人心情都愉悦了起来。
余文嘉抱着手倚在另一角,又闭上了眼睛。气氛实在是十分微妙,我感觉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于是找了个话题和周兴源聊天:“小周,原来你才是我们之间隐藏的富二代。”
周兴源专心的看着路况,回答道:“车不是我的,是余师的。刚才他突然让我给他当司机,估计是被训练搞来不会开车了吧哈哈。”又戏谑道,“我可不是什么富二代,你边儿上那位才是个黄金单身汉,再过几年就奔三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喜欢男的了。”
某位被疑是同性恋的男人依旧沉默地倚在角落,眼睛都没睁一下。我知道许多飞行员到了陆地就开不顺手地上跑的,但是这位哥的车都在这里,等于说他能开来就不能开回去了,真是不顺手的异于常人。
或许来也是周兴源开来的呢。我仁慈地在心里为这个奇葩找了个理由。
“思姐你住哪儿啊?”
差点忘了这档子事,我答道,“嘉礼汇,三号门旁边的那栋楼。”
“啊,你怎么在那里买房子?”
“不是买,我租,那栋楼25到30层是公寓。”
“哦……”周兴源恍然大悟般,“我就怕你一个单身女性被骗了,公寓除了精装地段好点简直一无是处,不能过户商用水电公摊面积又大,谁买谁倒霉。”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这些外界因素都是次要的,主要因素是没钱。
他又说:“你平常都不住校吗,嘉礼汇那个地段,你公寓那月租金没个五位数下不来吧。”
“还好没有那么贵,我平常住校,平时放长假和现在出来实习才租房子住。我租期短,那儿挺适合我这种孤寡人士住的。”我诚实地回答。
“哦这样啊,那什么时候请我们去你家坐坐呗哈哈哈。”
我不知道这个“我们”里面是不是包含了余文嘉。目前看来周兴源依旧对我和余文嘉的事情毫不知情。我不敢贸然答应,只得干笑两声。
余文嘉全程静音,我不确定他是真睡还是假寐,不过一路下来大概率是前者,应该没有听到我和周兴源一路的对话。睡着的余文嘉变得无害了许多,我忍不住偷偷瞄他。
为了防止周兴源从后视镜中窥见我贼眉鼠眼的样子,我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下又一下,每一次视线触及余文嘉时都是浅尝辄止。从前我还能光明正大地欣赏他的睡颜,甚至故意把他弄醒,现在连看一眼都是一种珍惜的餍足,岁月真是不饶人。
本以为会很忐忑的车程没了余文嘉的干扰,倒是十分其乐融融。很快驶到我家,我像周兴源道了谢便起身离开。关门的那一瞬间余文嘉似乎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