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进山
天色暗沉下来，青容先回到城里取了些药物，又换了身衣裳。
韩昭和须卜延在古华亭外院等着她。
须卜延斜靠在院里的槐木下，双手抱胸看着韩昭，促狭地笑了笑，“我说韩都护，以往这几年没见你对哪个女人多看过几眼，唯独盖日拉是个例外。”
须卜延说着，用嘴朝内院方向努了努。
韩昭目光扫向须卜延，语气淡淡说道：“我听说你那个兄长已经同左相那柯图达成合作，往黑城去了。”
须卜延笑容渐敛，叫这斯说到了痛处。
少顷，他见韩昭眼神柔和起来，扭头一看，只见那道清丽的身影从廊下走出来。
青容穿了一身翻领胡服衣裙，腰间束着皮革蹀躞带，俏丽中又多了几分英气。
须卜延提眼朝她招手，谄媚地笑了笑， “盖日拉，我们又见面了。”
青容扬眉，用羌语回了他几句。
须卜延从槐木下站起身来，眼里闪过惊讶，“你学会了羌语。”
韩昭起身挡住须卜延的视线，冷瞧了他一眼，“该走了。”
……
进山的步道，上次采索斛花的时候就走过，过一段山石泥道，就进了野松林。
夜暮高笼，野松林一片漆黑，只有星星点点倾洒下的月光，映照出河道的波光粼粼，指示着前路的方向。
上次他们只到了野松林的外沿，越往林间深处，青容才发现这儿的路并不好走。
这片树林和山体连接在一起，林间荆棘遍布，靠着韩昭和须卜延在前方砍断两侧的荆棘，才能勉强辟出一条小道来。
两侧还有不少的尖刺，韩昭走在她身侧，两人仅隔着几尺距离，他手里握着一把弯刀，替她挡开两侧的树枝。
越往前走，地上的泥土颜色越深，水声逐渐由潺潺湲湲声变成激荡的轰隆怒吼声。
看来离水源近了。
韩昭侧过头回来看她，“跟紧我，前面就要出关了。”
“嗯。” 青容点了点头。
她看了眼前头领路的须卜延， “看起来他也很熟悉这里？”
韩昭笑了笑，答：“他当然熟悉得很，两国边境线上只有这一段靠着山体崖壁隔开，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混过去，就必须越过这片山野。”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前方有一道晃动的白光，迎着白光往前走，眼前突现了大片的高山草甸，草甸中间有湖泊，湖泊上挂着从高处山涧飞泻而下的悬河，壮阔而清奇。
“这里就是银崖谷了。”
本该是一幅蓬勃盎然之景。
青容微微皱眉，转头问韩昭，“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韩昭点点头，有股浓郁的焦臭味。
“水肯定有问题。”
她走近看，湖泊果然泛着淡淡的绿光，用手捧起来尝了几口，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到整个喉咙，还真是贡谷麻。
她站起身，“就是这儿了，寻到大片淡绿色、有酸味的地方就有可能是山石泄漏的地方。”
韩昭看着倾泻的悬河若有所思。
“这瀑水似乎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更急些。”
青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悬河如一方巨大的缎布，将背后的山势挡得严严实实，她抬头看去，日头高升，照耀在悬河高处，波光粼粼，宛如光钻跳跃，刺得人睁不开眼。
“倘若悬河两侧地势陡然变高，瀑流变窄，水势就会更加湍急。”
韩昭沉默了一会，
“我大概知道泄露的地方在哪儿了。”
他走到青容身旁，沉沉说道：“我要上到悬河顶处看看。”
青容心中一紧，“有危险吗？”
韩昭笑了笑，“你就待在此处，若是听到地动的声音，就往那石壁的方向跑。”
地动之时，唯有石壁处尚有生机。
青容怔愣着点了点头。
只见他脱掉外衣，将护绳绑到身上，又回身看了她一眼，顾不上有外人在场，弯臂将人扯进怀里，随即亲了亲她的额发，才松开手。
“乖乖等我回来，我还有话同你说。”
青容咬咬牙，声音带了一丝哭腔。
“那你要快点，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啧啧啧———，这还有人在呢。”
须卜延双手抱胸，饶有意味看着两人。
韩昭艰难地挪开视线，扫了一眼须卜延，“帮我照看好她。”
说完，只见他几个快步飞跃，沿着崖壁攀上了悬河顶，消失在视线里。
须卜延寻了块还算平整的山石，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看着青容道：“他得去一会了，过来坐坐吧。”
青容仍望着韩昭离开的地方发怔。
须卜延摇头笑了笑，“放心吧，韩昭命大得很，倒是你，我就没见过比你胆子还肥的女人。”
青容闭了闭眼，平复了思绪，她转头看须卜延，“你不是要越关吗？”
“不急，等他回来我再走。”
“不过，” 须卜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这么有胆色，也可以选择与我同去吐浑，那我们便无需等他了。”
青容缓缓走到另一块石头前，离须卜延几步远，“没兴趣。”
没过多久，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须卜延抬头看了看天色，面色微变。
青容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出他的脸色不对劲，问道：“下雨有什么讲究吗？”
须卜延看了她一眼，又扫向悬河的方向，收敛了笑意：“若是下暴雨，冲刷山体，我们可能很难走出山涧。”
青容想起韩昭说过须卜延的身世，看了他一眼，“其实你大可以先走。”
须卜延气笑，“我在你眼里是这般不讲义气的人吗？你救过我的命，放心，必定叫你相安无事。”
片刻后，金黄日头逐渐褪去，被雾蒙的乌云遮蔽，天际划过了一道闪电，如同一条银色巨龙霎那间疾驰腾飞，打破了沉闷的天色。
须卜延暗自咒骂了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倏然起身，快步走到青容身前，急声道：“这儿不能待了，得马上走。”
话音刚落，暴雨倾盆而下。
狂暴的雨势如张牙舞爪的巨兽，迅速淹没了山涧，青容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阵轰鸣声滚滚而来，伴随着巨大的石块和泥沙从山势的高处冲涌而下。
青容呆立在原地，脑子霎时一片空白，须卜延一把扯过她，将将站稳，只见一道巨石从方才的地方滚过去。
须卜延带着青容往石壁跃去，石壁间的缝隙很大，一处只够站一个人，他深提一口气，将青容送到了一处石壁上，自己则纵身一跃，跳到了另一处石壁上。
慌乱间，青容晃了晃身，才在石壁上站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抱住石壁。
不知道过了多久，轰隆隆的巨响才停下来，睁眼看去，原本碧绿如洗的草甸已经堆满了乱石，四处烟尘滚滚。
须卜延站在另一处石壁上，龇牙咧嘴地用手捂住胳膊的位置，好像是方才送她上去的时候被落石砸了一下。
青容朝他喊道：“你没事吧？”
须卜延扯出一抹笑。
“死不了，只是你得等等了，我这胳膊暂时没法带你下去。”
青容点了点头。
耳边是阴森森呼啸的狂风，暴雨如注，拍打在身上如尖刺般，她只得紧抱石壁，连小腿都在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青容听到有人在喊她。
是韩昭。
她心中大喜，大声回应道：
“我在这儿。”
韩昭一飞下悬河就看到了草甸上的满目疮痍，他直接跃过山石，到石壁处找寻，直到看到毫发无损的青容，心中才松了口气，几个快步朝她飞去，双脚点落在石壁上，快速将人拢进怀里，跃下了石壁。
须卜延见状，也跟着飞下石壁。
暴雨忽停，可山石的震动却仍未停止，他们离开石壁不过片刻，地动余波再起，悬河两侧的石壁山坡撕开几道裂口，发出几声隆隆的巨响，声势惊人。
随着裂口越来越大，泥石伴着瀑雨滚落下来，让人无处可藏。
三人一同掉入了湍急的水势之中。
青容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被水流包裹住，寒冷的刺痛令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只能闭眼紧紧贴在韩昭身上，顺着水流方向往前。
又一阵急流冲刷而来，她听到韩昭闷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她这才睁开眼，发现他们被撞到了一块暗礁上，韩昭用后背挡住了尖锐的暗礁。
又过了几阵浮沉，周围的水势终于平缓下来，韩昭忍住后背的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青容推上岸石，而后稳住神，双手用力一撑，将自己托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