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叶萝（十）
天空之城，由巨大的五座空中浮岛组成，岛屿浮于空中，立于云间。天空之城的最东面有一座巨岛寂静岛，寂静岛北部，伫立着岛上最大的庄园—玫瑰庄园，隶属于查理斯·勒华公爵。
庄园富丽堂皇，入口是十米高的镂空玫瑰雕花铁门，进入大门，印入眼帘的是十米宽的石路，两旁则为绿地花园。庄园的主楼如同城堡一般，由白色大理石砌成。
二楼东北面的卧室是公爵夫人的卧房，房间的墙壁为棕色，墙上装饰着一副巨型油画，画中一群贵妇在花园中游赏品茶。房间中央金色的床帏顶铺设朱红色金丝厚重床幔，床对面摆放着金色妆镜台，台上整齐摆放着精致的珠宝首饰盒，床旁的立柱烛台灯火暖人。
梳妆台的镜子中反射出一位金色卷发中年产妇，穿着绸缎睡衣，腹部高高隆起，双脚叉开，躺在床上痛苦生产中。床尾两位年迈的女仆有条不紊忙碌着，床边棕色短发，留着一抹修长胡须，身着丝绸上衣的公爵担忧的紧握夫人的双手。
他的夫人已经四十岁了，即将出生的是他们的第5个孩子。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了，夫人的年纪已经不再适合生育。他们共有四个儿子，公爵夫妇一直希望能拥有一个女儿，无忧无虑快乐的陪伴他们。
公爵深爱着夫人，从他胸口的金色圆形项链就可以知道。只要打开圆形项链，就能看到他夫人的小画像。公爵握着夫人的手放在唇边，看着痛苦嚎叫的她，他多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她承受。
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声，公爵夫人产下了她的第五个孩子，是个女儿！公爵心疼中带着幸福，看向筋疲力尽的夫人，不停吻着她的手。“亲爱的，我们终于有一个女儿了。” 女仆抱着哭啼的孩子清洗，却传来疯魔般的尖叫。
公爵慌张走进浴室，只见白色浴缸里躺着一个黑发黄皮肤的女婴，眼睛是黑色的，温水没过婴儿肩膀，水中漂着血丝，婴儿嚎啕大哭，两个女仆一脸惊讶的站在浴缸旁边。
“恶…恶魔…” 白发女仆呢喃道，“是恶魔降生了。”
另一个女仆激动道：“大祭司的预言成真了，恶魔出生，带着被地狱之火烧焦的颜色。黑色的瞳孔，黄色的皮肤，这是恶魔的颜色！恶魔会毁掉这个世界！”
啼哭声穿过玻璃窗，一只乌鸦露出血红的眼睛，一群乌鸦从树枝上飞走。
苏缘醒了，心想：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她尝试发出声音，哪儿来的啼哭声。
她尝试挪动，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她变成了一个婴儿！进入太虚境这么多次，还没有哪一次变成婴儿的。
她环顾四周，自己被泡在一个白色的大盆子里。她心想：这是哪里？又一个太虚境？
棕色的房间里有两个戴奇怪白色花边帽子，穿奇怪臃肿服饰的老妇，肤色白的像白布一样。二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满脸惊讶看着她。
心念：罢了罢了，又一次神游太虚而已。
神游太虚，是以她的魂魄为引，进入虚妄幻境，只要了境中人夙愿，就算在这境中功德圆满，她的魂魄就得以回到自己身体里。
此时，她看见一个棕发胡子的白皮肤男人走了进来，然后听到了两个老妇说话，可是她一句也听不懂。但他们的表情告诉她，一定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她被男人抱起，仔仔细细的观察。她看不懂他的眼神，好像本来应该温柔，此刻却充满恐惧和愤怒。她看到一个虚弱的金发白肤妇女跌跌撞撞走了进来，看到她的一刻，掩面而泣，一边哭还一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心想：怎么了？她这个婴儿很奇怪吗？至于吗？
她很想说话，做不到。很想动弹，也做不到。原来人之初是如此无助，难怪只能靠嚎哭来发泄怒火。
棕发白肤的男人把她扔给了其中一个白发老妇，愤怒的命令她，转过身安慰哭泣的金发妇女。金发靠在他的怀里，哭的声嘶力竭，如同眼前的婴儿的哭泣一般。
苏缘在白发老妇的怀里，闻到淡淡的葱香，她有点饿了，她想表达，却变成了哭声。
“艾玛，烧了她！把这个恶魔扔到壁炉里烧死！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公爵愤怒的将恶魔婴儿扔给艾玛。
苏缘在白发老妇的怀里，穿过白色石头做的长廊，看到长廊墙上一个个精致的金色方框，方框里满是各种颜色的画。走过白色的扶梯，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她看到大厅顶那五彩斑斓的画，画上一群光屁股的白皮肤小孩，黄色卷发，蓝色的眼睛，他们看起来更像是那金发妇人的孩子。
她心念：虽说是太虚境，可这次的虚妄之境即真实又奇怪。不管是房子装潢还是人，处处都不同。
一间白色的房间，墙上挂着许多金属盆子，盆子上带着黑色的把，看起来像是盛汤用的。白发老妇停在一个拱形红砖门洞前，门洞口噼里啪啦烧着柴火。她被老妇双手举在门洞口，火焰在她的耳旁尖叫。
哎唷！烫！烫！这是造了什么孽！刚被水淹，一醒来又被火烧。
她动弹不得，只能哇哇啼哭，乞求这位老妇放过自己。
婴儿发出急促的啼哭声，声声哭进了艾玛的心里。她也是母亲，她快要当祖母，时间也许就是下个月。可是，可是这个孩子是恶魔，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黄色的皮肤，这是异类，是不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异类，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她把手从壁炉收回来，一把抱住婴儿。将身上带着洋葱味的围裙取下，包裹住她，急匆匆从后门走出去。
夜幕笼罩上空，今夜无月。
艾玛抱着婴儿走进庄园西面的森林，她行走在树林中，忽而看到林中小屋旁的木推车，推车上有半车的树枝，她轻轻把婴儿放在木推车上，用树叶覆盖她，然后转身离开。
可你，毕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
苏缘无助的看着夜空，还好，今夜星星很多。
死里逃生许多次的她，此刻累极。而且是又饿又累，她眨了眨眼，不一会儿便闭上沉沉睡去。
“缘儿……” 梦里，师父温柔的在她额头点了点，点点荧光出现在师父手中，师父拿着琉璃镜，将荧光放进去。
“前路漫漫，师父只望你睡得安稳。”
师父……
是梦，多希望不是梦。
苏缘醒来，眼前一大片乳白色，一颗樱桃挺立在白色之上，引诱着饥肠辘辘的她。本能的，她吮吸了上去。
深棕色蓬松卷发的健硕妇人坐在床边，怀抱一个黄皮肤的婴儿，半褪下衣衫哺乳，床边有一个木制婴儿床，里面有个熟睡中的白婴。妇人的对面，坐着一位黄发瘦削的男人，男人的胡渣像是许久没有处理，杂乱无章，身着粗布衣服，衣服边还有一些线头，身旁立着一个干草叉。
“ 亲爱的，你确定马克斯不知道这孩子的家人？” 深棕色妇人问黄发男人。
黄发男人无奈道：“ 米娅，我问过他了。他说给富豪家里剪过树枝就把推车放在树林里。他把推车还给我时也没想到上面有个孩子。”
米娅：“吉姆，下次别把推车借给马克斯。他总是粗心迟钝，除了给你找麻烦，什么都不会。”
吉姆：“知道了。但这孩子怎么办？完全不知道她的家人是谁。这么奇怪的皮肤和眼睛，应该她父母也是这样的。可是从来没听说过黄皮肤黑眼睛的怪胎出现在附近。”
米娅看了看怀里吮吸的婴孩，长相是真的奇怪，可这也是一条生命：“找到她的家人前，当然是我来照顾她。总不能让她饿死。”
吉姆笑了笑：“ 米娅，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善良。”说完，亲吻了米娅的额头。
米娅微笑：“ 给她起个名字吧，叫露西怎么样？”
吉姆看了看这奇怪的孩子，说道：“就叫叶萝（yellow）吧，黄色的皮肤，很适合她。”
苏缘饿极了，反正她也听不懂眼前男人和女人的语言，索性只关注在吃喝之上。有奶喝，意味着她大概率摆脱了死亡的追杀，一路从裂缝追到水中追到火里追到饥饿，此刻，是她清醒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等到自己手脚能活动了，安稳了，再想办法离开这太虚境吧。
转眼一年过去了，米娅和吉姆做农活之余四处打听，并没有找到叶萝的父母，但他们却惊讶叶萝的成长。比起和她一般大的亲生儿子乔治，叶萝可以和他们进行完整的对话，走路又快又稳，甚至还会用木炭画他们看不懂的画。和叶萝比较起来，乔治简直就像个傻子一样。只是他们偶尔看到叶萝在夜里坐在地上，两只脚交叉，闭眼，小小手指做着复杂的动作，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吉姆小声和米娅说过，叶萝有可能是巫师的孩子。米娅让他闭嘴，她觉得叶萝是神赐的礼物。
苏缘用一年时间，从她的“爸爸”“妈妈”处学习了这里的语言，也逐渐熟悉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开始了解学习她生存的地方。
天空之城的人大多数金发碧眼，皮肤白如玉，根本不存在像她这般黑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人，所以她在这里，一直被当作是异类。天空之城的语言也很特别，没有仄仄平平，说起来像要给舌头打结一样。他们写字也不用毛笔，而是用羽毛和墨水。他们穿的衣服也很奇怪，是以前没见过的花纹样式。
可最最最奇怪的还是，镜子里一岁的她，正是她自己，不是别人！也就是说，她自己就是这境中人！
从前的太虚境里，她的魂魄总是进入各种不同人的身躯内，使用探灵术得知身体主人的夙愿，太虚境需要完成境中人的夙愿才可以离开。
尚且不说一个婴儿有什么夙愿，现在这副身躯完全就是她自己！她非常清楚，这就是她小时候的样子！这让她如何完成！
她自己毕生的心愿就是得道成仙，她看了看比桃子还小的身躯双手，就凭这个样子，成个毛线仙！
可是师父说过，太虚境为虚妄。可是为什么这虚妄之境里，她的身躯和魂魄都进入了呢？虚虚实实，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唯一的能尽力去做的，就是修炼，竭尽全力修炼，直到成仙。这样她就算完成自己的夙愿，就可以逃离太虚境，可以回小丹山，可以再见到师父，白猿，桃子。
师父……她想起自己跌落石缝时，师父那焦急的神情。她好想念师父身上的槐花药香。
在她能对身体控制自如的时候，她开始运起炼魂道，比从前更努力认真。比起这里陌生的一切，她更希望回到熟悉亲切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不一样的语言，不一样的人，眼睛，头发，物品，房屋，动物，植物，所有…连他们的想法也是不一样的。她总是看到爸爸妈妈在她面前亲吻，春宵。非礼勿视都做不到，这里的民风如此开放，她真的接受不了。
她好想回家。
她想过，是不是自己再次运用神游太虚就可以离开，毕竟这一次，她的身躯和魂魄都在。
可自从炼魂道突破，天门大开后，她再也不能正常的使用神游太虚，就算凝神运气，身边的所有没有化作云雾消失，也没有清亮的铃声响起，留给她的只有一片寂静和她眼前的现实。
她只能不断去精进炼魂道中其他几重术法，她后悔极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和师父学习其他的术法，说不定练习其他的术法，也可以成仙，也不至于到现在，只会炼魂道。
要是师父在该多好，师父什么都懂，什么都可以教她，可以告诉她如何才能修仙……
她看着镜子前一岁的娃娃，陷入沉思……这原原本本就是她幼时的自己，苏缘本人。苏缘的夙愿就是成仙。可是炼魂道已经突破，她并没有成仙，可如果不能成仙，她就无法完成自己的夙愿，无法离开太虚境！天杀的！她进入了死循环。
乔治“阿巴阿巴” 的拿着棉制的独角兽玩具打她的头，她更加烦躁，一把夺过玩具，扔了出去。乔治瞬间开始嚎哭不止。
师父…徒儿在这里好孤独，好迷茫，好无助…
她竭尽所能的修习，炼魂道的每一个招式更加精进。神游太虚还是不能启动，没有丝毫反应。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绝望感不断侵蚀她，而思乡情绪更加折磨。她是这里的异乡人，她知道。与这里所有人相比，她的黄色皮肤，黑色瞳孔和头发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不喜欢邻居看到她后的窃窃私语，更不喜欢他们议论的那个词 - - “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