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因信而生，应信而死
眼泪从神明的脸颊滑落，裹着月光滴入冰冷的海水。月色之下，没有人看到那起舞的神女正在悄然流泪。
竺海城认她为城主。
可是离烬知日日夜夜都在叩问自己。
她怎么配得上这样一座温柔的城池，她怎么配得上这样一个温柔的方圆？
是她害了他们……
是她带领竺海走向灭亡。
她的信徒，竺海的城民们，为了唤醒祭坛之上的神明，为了他们共同的信仰，自断前路，自取灭亡。
崇高的信仰之下，规则变更。
怎样让一张无限延伸的纸条上两个截然不同的点重合？
那就是，将那张无限延伸的纸条剪断，让它成为一段有始有终的纸条，然后将纸条卷起，两个点就此重叠。
可这个纸条有黑白两面，已经被侵蚀的离烬知是另一面的点，怎样让另一面的点成为这一面的点呢？
那么就把纸条扭一下吧。
这样的一段纸条，与过去失联，与未来诀别，它唯一有连接的地方是那两个截然不同的点。
从此，一个拥有两面的纸条变成了只有一个面的莫比乌斯环。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另一面的黑正在逐渐侵蚀这一面的白。
最先侵蚀的，是站在连接之处的那两个点吗？
不，是那让两个点成为一个点的“胶水”。
是竺海的本源。
离烬知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随着自己的舞步，心脏处的那个东西越来越躁动，痛苦从心口蔓延到全身，浸入灵魂，似乎还想让它把自己再次变成那种污浊的东西。
今夜，是祭祀之夜。
离烬知跳的，是能够沟通天地的祭祀之舞。
灵魂已经在多日的相处中和本源融为一体。
她以书页的力量洗涤自身的灵魂，也就是在净化竺海本源上侵染的污浊。
其实无论她的力量能不能支撑到修改完规则都无所谓了。
离烬知已经将自己与竺海的本源融为一体。她生，则按照她给风聆说的计划，割离这个方圆，等待着日后的回归。她死，便与方圆融为一体，启动大阵，将所有人驱逐出去，然后自毁。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说实话。
苏漓应该已经清理掉缝隙里的混沌，但他无法清理过去已经散逸在这个方圆之内的污浊之气。
离烬知知道，哪怕灵魂气息再干净，她都是那张纸条另一面的人，是那个被污浊了的海神。
她早已药石无医。
当胸口那股灼热重新变为冰冷，她向着遥远的城池再次投去目光。
那里有她的城民。他们在月夜下的沙滩上失声痛哭。
别哭……
恍惚间，她透过浓浓的月色，看到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流泪。
为什么要流泪呢？
最后一个动作缓缓落下，离烬知朝着远方的岸上深深鞠躬。
“谢谢大家。今夜能看到你们，烬知已无所求。”
两张书页出现在她的手心，与她给风聆展示的不同，此刻的序列书页，散发着淡淡的的银光，神圣又柔和。
“我不会带着大家一起赴死，也不会离开大家。今夜，我将改写竺海的规则！”
离烬知从自己的心口取出竺海的本源。
那是一团蓝色的泡沫。
就像这个方圆一样，脆弱又美好。
启动书页前，她再看了一眼岸边的人。
那些身着盛装的百姓有的在哭，有的在笑，但更多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已经不需要死亡了，大家为什么还是要哭呢？
离烬知的动作顿住。
她下意识地去看站在城门上的那个青年。
那是竺海城的现任城主，也是上一任海神。
他说他不想再看到竺海的城主们毫不作为的惰政行为，于是在离烬知成为海神后，自己成为了城主。
也因此被洗去了关于海神的一切记忆。
自然也不会记得自己是当年他顺手救回来的人。
书页在他身边好一段时间了，若日后竺海有难，这个人应该可以启用书页了。
离烬知看到了竹迩。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白弓。
青年的脸上还有泪痕，但已经放了一支箭在弓弦上。
她忽然想明白了。
原来，他们要杀了她。
神明对这遥远的岸边莞尔一笑，眼角滑落出泪水。
嘴里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箭矢破空而来，带着一股离烬知无法拒绝的力量，直直地射向她的胸膛！
埋在沙子下面的锁链骤然紧绷，锁链上的符文生效，浮动的符号将她牢牢束缚在原地。
那是一支极为普通的箭，上面却裹挟着整个竺海城人民的信力。
神明因信而生，失信而亡。
好可惜……规则还没有被改写……
离烬知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然而那支箭矢最终还是没有刺入她的胸膛。
因为有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苏漓扔掉手里已经被他捏断的箭矢，看了离烬知一眼∶“做你想做的事。”
岸上，抽泣声停了下来，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那个文文弱弱的青年，居然徒手接下了足以弑神的箭？
竹迩放下弓箭，像是浑身被抽走力气一样滑坐在地。
太好了……
心脏绞痛到无法呼吸。
我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对不起……是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我终究也像那个自杀的海神一样心软了。
术杖翻转，粉碎了束缚在离烬知身上的锁链，苏漓淡淡道∶“你想好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离烬知笑着点头。
“等我消失后，请将【创造】和本源交给竹迩。如果你认识时官的话，请告诉他，这里有一张序列书页，不是竺海想要私吞……”
而是已经没有人能带着它踏上旅途。
苏漓收了笔杖∶“这恐怕不行。书页我必须带走。”
离烬知心里一凉。
“但是我能够给竺海海神一定的书页使用权。”苏漓的手点上那两张书页，霎那间，银色的光芒如花朵绽放。
“您是……”
苏漓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对于离烬知的惊讶非常惊讶∶“关乎苍穹未来和序列书页的事情，总得亲力亲为吧？”
离烬知仿佛吃了定心丸般，开始修正这里的规则。
缝隙之内的混沌已经被清除，只需要将这个方圆与苍穹割离……
在这个空间开始震动的那一瞬间，歪脖子树下的风聆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