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庭纠纷
林白在医院一共住了两天,医生说要多住几天观察一下,林白的妈妈说:我们没钱待在这儿。
林白也很知趣,第二天下午就收拾好衣物,跟着妈妈回家了。
他和姐姐每天还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姐姐林红穿着花布衣服,而林白则穿着深蓝色的外套,一条绿色军裤,两条裤管都打了补丁。
父亲仍在化肥厂的开水灶做临时工,每天上午和中午都要烧开水,晚上还要开放浴室,很晚才能回家。
这几天妈妈也去上班了,在化肥厂的码头上锹煤,妈妈叫他和林红下了课去码头找她,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
每一次去码头,林白都找不到妈妈,一群妇女都戴着斗篷在那儿劳作,煤场内灰黑一片,每个女人的脸都是漆黑的,只有眼珠透出白光。
林白和姐姐很知道分寸,他俩常坐在码头边的一个石凳上,边做作业边等妈妈收工。
收工的时候,大伙儿会把铁锹扔到工具间里,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响。
这时林白是最高兴的,他仿佛闻到了肉饼的香味,妈妈一般都会在工厂的食堂里花几角钱买一个肉饼,让林白和姐姐分着吃,而自己则吃咸菜和萝卜。
林红常把自己的这份让给妈妈吃,而妈妈总说夹牙缝,不能吃,又夹给了林红。
林白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为姐姐的孝心感动,可他总是挡不住肉饼的香味,也就不假惺惺地让来让去了。
林白常常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的那一份,走出食堂时,还一个劲地打嗝,回味无穷的样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快至元旦了。
那天下午放学很早,林白和姐姐就直接赶回家里,在离家门口还有百米远的一个弄堂口,林白和姐姐遇到了奶奶。
奶奶那张脸怪怪的,似笑非笑,微笑中夹杂几分恐怖。
此时,在林白的脑海里浮现出不堪回首的场景,那时奶奶也住在老家,奶奶和妈妈总是争吵不休。
有一次,奶奶拿了一把斧头把林白家的房门劈了个大洞,这个洞至今还保存着,时时浮现在林白的眼前。
只要林白看到奶奶,就想起了那个大洞。老家唯一的一扇新门,却被劈了个洞,朱红的门漆上露出刀劈的印痕。
妈妈叫林白要永远记住这个洞,这就是你奶奶的手段和残忍!林白早已恨透了奶奶,他常常想:她是我爸的亲妈吗?怎么对我们这样冷酷无情?
林白刚回过神来,奶奶就已经拉住了林白,“我问你,林白!奶奶对你们好不好?”
林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在林白的记忆中,奶奶根本没有让他感动过,相反,常有恨之入骨的怨恨。
奶奶在问林白的时候,林红已经偷偷溜回家了。林白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你点头,就是说好啦!”奶奶此时面露喜色。
“那你妈怎么逢人便说我的坏话,还说我虐待孙子?我倒要问问她!我就要在这儿等着她!”奶奶的脸又沉了下来,眼里露出了可怕的凶光。
此时,林白就特别害怕,他不知道下面将会发生什么“狂风暴雨”,他很替妈妈担心。
自进城以后,奶奶和妈妈也暂停了争吵,如今风波再起,而且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林白越想越感到害怕起来。
林白和姐姐就在家里静静等着一场“风暴”或“战争”的到来,林白甚至已经嗅到了硝烟的味道,看到了搏斗的场面。
真是贫贱家庭百事哀!自懂事起,林白就特别担心血雨腥风的家庭风波,担心妈妈会有自杀的倾向。
在林白模糊的记忆中,母亲就曾自杀未遂过。就是那次奶奶劈房门的事件之后,父亲从城里打工回来了,奶奶却恶人先告状,说妈妈骂她,还抓破了她的脸(实则是纠缠中自伤的行为)。
爸爸不加分辩,把躺在床上的母亲又拖起来痛打了一顿,母亲身心俱伤,便趁父亲外出时,准备喝下放在猪圈角落的农药。
那时,林白刚上小学,一回家,看到妈妈正躺在一张凉席上,边上还放着一瓶农药,便放声大哭起来,他拖着妈妈就要去医院,妈妈则有气无力地说:“没关系的,不用去医院—-”
“喝农药,怎么会没关系呢?”林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没关系,我只喝了一点点!”母亲闭着红肿的眼睛吃力地说着。
林白不知道“一点点”是什么意思,但他敏感幼小的心灵已经意识到,“一点点”肯定也是性命攸关的。
他还是强拉着母亲要去医院。“我没喝!我快要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你和你姐姐,我知道,我死了,最受苦的就是你们俩!”
听妈妈这样说,林白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自此以后,他就很怕妈妈自杀,每次放学回家,必要房前屋后地找一遍,看不到妈妈的身影,他就会大喊大叫起来,甚至会放声大哭。
而今天,奶奶又来找事了,他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怕妈妈还会做出傻事,他更担心她真的会服毒,而不是如上次一般地“吓唬吓唬”人。
那晚,妈妈回家很晚,可回到家,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林白疑惑地问道:“妈——奶奶没找你吗?”
“你奶奶?她来过?”母亲反问道。
“没有找你就好!我只是随便问问!”林白见妈妈毫不知情,就想有意掩饰过去。“可能妈妈下班太晚,奶奶等不及就走了!”林白暗暗庆幸起来。
可是这种事情总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该来的“战争”还会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三天后,住在我家隔壁的小表弟见我妈妈正在门前洗衣服,便提了一瓢冷水从她的后背倒了下去。
这深秋的时节,风中早已透出寒意,这瓢水惊得妈妈原地跳了起来,如一只被热水烫着的青蛙。
妈妈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小表弟,气就不打一处岀来,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一想到表弟的妈妈(平日里如母老虎一般的姑姑),妈妈便指桑骂槐地喊道:“真是见鬼了!大人小孩都欺负我!”表弟立马转喜为悲,大哭了起来。
正在屋内看电视的姑姑真的就如母老虎一般冲了出来,她一把揪住了我妈的头发,恶狠狠地问:“你敢欺负小孩?我叫你再骂小孩——”
林白在一旁看到妈妈的头被当成球一般地往地上撞,母亲发出哀嚎的叫声。
林白似乎也疯了,他拎起屋外的一桶水就冲了过去,将水全倒在了姑姑的身上。
这时姑姑回过神来,如一只受了伤的母狮,大叫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林白看到母狮发威,就开始边喊边跑。恰好父亲林建国下班回家,他见姑姑追杀自己的儿子,便一把抓住发疯似的姑姑,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巴掌。
姑姑终于倒下了,也在地上哀嚎——随后冲出来的便是姑父,还有左邻右舍的七大姑八大姨,邻居们都是来劝架的,只有姑父抄起铁锹要打爸爸。
可姑父已经没有发作的机会了,他被邻居们紧紧地按在了地上,劝他保持冷静。
那晚,爷爷也来了,他负责调停家庭矛盾,不想被外人看笑话。奶奶就跟在爷爷的后面,她当然是站在姑姑一边的,一定要父亲给姑姑道歉。
此时母亲的额头仍流血不止。
“你们先给我妈道歉,还要赔偿医药费!”林白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如此胆量,他义正辞严地为妈妈讨要公道。
而林红只是一个劲地哭泣,根本不敢公然对抗任何一个长辈。
当晚的调解会上,又乱成了一锅粥,个个怒目圆睁,据理力争,就是清官也难以断定谁对谁错了。
最后,在一旁围观的邻家胖爷爷冷冷地说了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各打五十大板,各自回家吧!”
奶奶说什么也不肯,“居然欺负我女儿?我绝不罢休!”第二天,她请来了居委会的领导,非要请外人来断断这家务事不可!
这次,奶奶又是恶人先告状,她欺负母亲不会普通话,就颠倒黑白地乱说了一通原委。
居委会的几位女同志对妈妈说:“欺负老人和小孩总是不对的!你必须要道歉!”
她们根本不听妈妈的辩解,妈妈绝望地看着林白,又愤怒地看着居委会这几位女干部,她真正尝到了孤立无援、黑白混淆的滋味。
林白甚至已经从她的眼神中读到“自杀”的气息,如果在农村,她可能又要去找农药了,而此时此刻,她只是拉着林白和林红走出了大院,消失在了大雾弥漫的暮色之中。
姑姑本想追赶,可林白回过头,大骂了一句:“我算认识你们了!给我滚开——”姑姑听到侄儿林白的这个“滚”字,感觉有一种莫大的羞辱。
她想上前拎林白的耳朵,不想林白早有防备,他快速向前,捡起地上一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块就要砸了过去。
姑姑见林白目露凶光,像发了疯似的,便戛然止步了。妈妈似乎也感到了一些宽慰,过来拉起林白的手,急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晚,母亲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弱者永远没有生存的空间。
这时林白又想起了那一年的雪灾,父亲在县城上班,妈妈把自己和姐姐从温暖的被窝里叫醒,说房梁正发出可怕的“咔——咔——”声,怕是要倒塌了,叫林白和姐姐快点穿上衣服起床。
后来姐弟俩睡眼惺忪地陪母亲在外面的灶间里生火,母亲还准备了瓜子让姐弟俩嗑,怕他俩撑不住,又睡着了。
母亲说火能化雪,而且外面逃起来也快。天快放亮时,母亲就用双臂夹起他们姐弟俩往门外飞奔,那时的林白感觉像在逃难。
今天,进城还没几天,又有了逃难的感觉。
无论是乡下,还是城市,他们似乎都躲不过“难民”的命运。
母亲的绝望,也让林白感到社会的不公,他要抗争,他比大两岁的林红更有反抗的意识,他已经学会用抗争来改变命运了。
夜晚,城市的灯光是昏暗的,但可以带来些许光明。妈妈带着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深秋时节,寒风不时地卷起地上的落叶向空中抛洒,林白感到了丝丝的凉意,感到了人间的悲苦和冷漠,他甚至也想到了自杀,随母亲一起命赴黄泉,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可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可能比渴望生存的勇气还要大。
面对一生都在苦难中挣扎的母亲,面对懦弱内向的姐姐,他似乎又有了一种身为男子汉的担当。
他鼓励自己必须要站起来,他开始在心底发出呐喊,不在沉默中灭亡,就要在沉默中爆发。
那一夜是痛苦不堪的,那一夜的秋季,也让林白刻骨铭心,初尝到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和漂泊无依。
林白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要用奋斗改变自己及家人的命运。
可现实往往是难以改变的,甚至还会朝着“雪上加霜”的方向发展,让贫者更贫,弱者更弱,直至消逝在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