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章 公道
被关了六天之后,刘柳被放了出来,狱卒对刘柳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恭敬,连府尹也和颜悦色起来。刘柳无心应付,只听府尹道:“仁康药房出售仙茅混入雪上一枝蒿,至户部书吏闵行死亡一事,系药房伙计冯鱼儿因不满主家,蓄意投毒,实与掌柜杨次山无关,现已查明,杨次山无罪释放。”
刘柳听得满腹狐疑,为何是冯鱼儿顶罪?如果是史彬使了钱,难道不应该是主家来销案吗?刘柳浑浑噩噩道:“多谢大人明察秋毫。”
府尹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日后还请小杨兄弟多多照拂才是。”
刘柳心里莫名其妙,自己一个卖药的小商贩,即便和史彬扯上什么关系,又如何能照拂堂堂府尹?刘柳恐自己一开口就露怯,只对府尹点头微笑算是回应,就出了府署。门口早有车驾等候,韩长青和望山迎上前来,韩长青道:“次山兄弟,快上车吧。”
刘柳疑道:“韩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长青道:“先上车吧。到家就知道了。”
刘柳回到家中,桂娘早为他备下热水并干净衣物,刘柳见桂娘一身锦绣,打扮与平日截然不同,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桂娘低头道:“一身脏兮兮的,还不够难受?先去洗个澡,一会儿水凉了。”
刘柳急道:“你先说明白!不然我哪也不去!”
桂娘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昨日官家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巧遇我于街头买花,此乃天意,令妾得以与官家再续前缘,依依得以认祖归宗。”
刘柳头皮发麻,道:“史彬应允暂借三万两,以平死者家属之怨气,怎么老丁竟没同你说吗?”
桂娘一惊:“根本没有!史府屡次将我拒之门外,后来我想去府署探视你,都莫名其妙被阻…不对,史彬若想帮你,为何不是去翻案,而是拿钱买命?我们怎有三万两还他?”
刘柳含糊道:“大约叫我签个卖身契给他…你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桂娘看了一眼韩长青,道:“不是说了吗?巧遇!官家责成都府尹明察此案,万不可使一人蒙冤,都府尹雷厉风行,才能使你洗脱冤屈,你可务必要感念皇恩啊!”
刘柳一阵闷咳,低声道:“咱们叫人耍了!”
桂娘止道:“慎言!官家今夜驾临,去梳洗吧,不要失了礼数。”
刘柳:“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小吏是怎么死的?冯鱼儿与我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害我?”
桂娘:“我只能保你无虞,其他人如何,我已无余力顾及。”
刘柳不可思议地看向韩长青,韩长青道:“你作为官家宠爱女子的义弟,是不能留下污点的,官家爱重杨氏,因此降下这莫大恩典。“
刘柳道:“恩典?那事情的真相呢?那个小吏的死和我无关,冯鱼儿也是无辜的!为何不能把事情查清楚,给所有人一个公道?”
韩长青道:“王道就是公道!此事已盖棺定论,次山兄再勿多言!”
等刘柳勉强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来,韩长青已不知去向,桂娘抱了依依,对刘柳说:“多看这孩子几眼吧,以后怕是不能常见了。”
刘柳双目赤红,问:“真的没有余地了吗?必须要走吗?”
桂娘默默点头,刘柳又问:“过去咱们都以夫妻相称,现在一句话就改成姐弟,外面真的没有议论吗?渣男相信吗?进宫就册封吗?封你个啥?贵妃?“
桂娘道:“管他信不信,反正我信了。册封不会那么快,大约还要在太后那走一遭,说是太后使女,再下赐给官家,掩耳盗铃罢了。”
刘柳忍住眼泪,道:“萱萱,你不怕吗?那就是个火坑,为了把我捞出来,你就这么跳了?依依还这么小,万一有人要害她怎么办?我简直不敢想…”
桂娘强挤出一个笑,道:“别危言耸听了,多少人抢破头想进宫呢。依依不过是个公主,争权夺位也轮不到她,谁没事找事的害她去。”
刘柳心中大恸,喃喃道:“怎么搞成这样…”
桂娘满心酸楚,仍忍了泪推了推刘柳,道:“别想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有正事要找你呢。”
刘柳:“啥?还有啥正事?这一天说的都不算正事吗?”
桂娘不理他,自顾自道:“我进宫去,是不得已而为之,又不是进去给渣男生十个八个孩子去的,你得帮我准备些药。”
刘柳想了想:“若是你服药,终归都是有毒性的,我先给你备些苦参,煮汤外用。将来如果有机会,给渣男用雷公藤吧,一劳永逸。”
当晚,渣男果白龙鱼服,带着一众护卫翩然而至,桂娘婷婷下拜,被渣男双手托起。韩长青侍立一旁,向渣男一一介绍跪俯在地的次山、望山、冯山等人。渣男叫几人起身,又看向刘柳道:“这便是杨老军医认下的义子杨次山?”
刘柳回道:“草民正是。”
渣男微微颔首,道:“杨老军医配得一手好药,听闻次山曾得杨老军医亲自教养,想必已尽得真传了?”
刘柳对这位毫无好感,直愣愣回道:“禀官家,草民学艺未精,草民的爹就在寿春之战中殉国了,草民如今只会配六味地黄丸,您需要吗?”
韩长青唬了一跳,忙道:“次山长于市井,不懂规矩,官家切莫在意。”
渣男微微一笑,拍拍桂娘的手,道:“不妨事。”
韩长青道:“杨老军医成年的义子只有杨次山一人,如今官家既接杨氏入宫,总不好叫杨氏娘家过于单薄,您不如赏个差事给他,若他办得好,也不辜负他与杨氏姐弟一场。”
刘柳知韩长青有意卖桂娘人情,又后悔图一时快意伤了桂娘脸面,因此一身怒气怨气都蔫了下来,静静听渣男安排。渣男看来十分倚重韩长青,略加思索便吩咐道:“如此就封他个殿前武德郎吧。桂娘曾言望山读书极好,如今看来果真是少年俊杰,就同冯山一起入国子监读书吧。”
桂娘闻言,忙领着全家叩拜皇恩,刘柳磕头触地,暗思此前百般筹谋而不得,如今竟轻飘飘到手了,世间多阿谀之辈,无外乎此,权势二字,最能压弯英雄脊梁。众人恭送圣驾,韩长青刻意走在最后,原是怕刘柳不舍桂娘与依依,欲安慰几句,不料刘柳却先问道:“韩大哥北伐之志尚存否?”
韩长青一惊,不想刘柳不过混迹市井,竟同自己一般心系北伐大业,不由肃然道:“矢志不忘。”
刘柳叹了口气,自嘲道:“既如此,我同桂娘劳燕分飞,也不算毫无意义。”
桂娘带依依和吉朵儿进宫后,刘柳很是忙乱了一阵子,先是去兵部履职,又安排望山、冯山进国子监读书。因国子监离得极远,刘柳索性给老冯叔另赁了一间小院,方便他照顾望山冯山二人读书。
忙时尚无知觉,待琐事一一交割完毕,刘柳蓦然发现家中只余自己一身一口。屋内灯火如豆,窗前月洒凉阶,千般往事涌上心头,刘柳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百般愁绪汇成一句——史彬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x!
次日刘柳起了个大早,本着“官虽然是靠裙带关系捞的也要有敬业精神”的思想,准备去应卯。刘柳才一开门,就见天字第一号大傻x正杵在门口,露湿锦服,仿佛站了很久的样子。刘柳刚想问他冷不冷,又在心里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转身牵马就走。史彬忙追上去,喊道:“文柳,我真的不知道依依不是你的骨血,我也没想到事情搞成这样——你先停下!”
刘柳心说傻x就是傻x,非要把我这顶绿帽子张罗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吗?怒气上冲,转身吼道:“为什么设局害我?为什么草菅人命?那可是人命!在你史大公子眼里屁都算不上是吗?!”
史彬忙拉住刘柳缰绳,急道:“书吏闵行的死和我无关!他同曹双不合已久,又在背后搜罗曹双受贿的证据,曹双早起了杀心,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刘柳道:“你和贪赃枉法的勾搭在一起,害死了尽忠职守的贤臣?“
史彬道:“文柳兄竟不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再者说那闵行算什么贤臣?他干的腌臜事还少了?他同曹双对着干,也不过是党争罢了。”
刘柳问:“那冯鱼儿呢?”
史彬说:“冯鱼儿的事更不怪我,他是我的人,韩长青要找人顶罪,自然拿他开刀。”
刘柳道:“你推的倒是干净!要不是你做局,哪有后面这些事?如今桂娘进了那吃人的地方,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你满意了?”说完也不等史彬回答,夺过缰绳,上马走了。